第011节 整理思绪（4）

　　在捋清洪秀全等主要人物的情况后，夏华开始认真地思考自己这个“局外人”突然空降加入这个局势从而带来的变化以及自身受到的影响。夏华目前的目的是求生保命，他可不想莫名其妙地死得不明不白，这是他作为人的本能。


　　夏华思考的第一个重大问题就是：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等拜上帝会高层自己信不信他们发明创造出来的并且他们在公众面前表现得深信不疑、虔诚无比的拜上帝会宗教信仰？


　　根据历史资料、推测、套话以及眼见为实得到的信息，夏华差不多可以肯定了：


　　首先，杨秀清、萧朝贵是不怎么相信的，从两人公然冒充天父天兄附身下凡的行为就能证明这一点（别人不知道真假，他们俩作为当事人自然知道绝对是假的）。根据后来的历史，萧朝贵早死，杨秀清活到太平军一路打到南京，这几年内，杨秀清尝到了被天父附身下凡的甜头，因此变本加厉、一发不可收拾，屡屡玩弄这一手以此拉大旗作虎皮，借助天父的名号打压对手、抬高自己、谋取私利，就连洪秀全这个“天父次子”都被他“天父本人附身下凡”打了一顿，完全凌驾在洪秀全头上，完全说明，杨秀清对所谓的天父天兄根本没有任何敬畏，如果他真的相信天父天兄，他肯定不敢冒充天父附身下凡，但他却肆无忌惮地这么干，说明他压根就不相信天父天兄，知道这是洪秀全骗人的鬼把戏，他索性就拿来活学活用了。另外，在拜上帝会发展壮大的过程中，杨秀清一直鼓动洪秀全造反（在参加拜上帝会之前，杨秀清就有浓厚的造反思想），由此可证明，杨秀清参加拜上帝会的根本目的是造反，而不是因为信仰上帝才参加拜上帝会的。或许，此时的杨秀清、萧朝贵或多或少还有几分相信天父天兄，起码是半信半疑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二人是越来越不相信了；


　　接着说韦昌辉、胡以晃、石达开三人，此三人参加拜上帝会的目的也跟宗教信仰没多大关系，韦昌辉和胡以晃都是为了报仇，石达开则是胸怀大志，以起义反清为根本目的，因此，韦胡石三人也是不太相信天父天兄，在他们看来，管他天父地父的，只要可以起义反清就好；


　　跟杨、萧、韦、胡、石五人不同，秦日纲应该是相信天父天兄的，他对洪秀全忠心不二、深信不疑，洪秀全的那套说辞对于秦日纲而言简直就是天道真理，他必然是发自肺腑地相信；


　　说完杨秀清等六人，该说洪秀全和冯云山了。洪秀全创建了拜上帝会和拜上帝这套宗教理论，冯云山将其发扬光大。一个是正教主，一个是副教主，那么，他们自己相信他们自己发明出的那套东西吗？这个问题就复杂而微妙了。先说冯云山，他应该是比较相信的，因为他自以为擅长相术，认为洪秀全“天生异貌、仪表不凡、有九五之尊的帝王之相”，巧的是，洪秀全做了那个丁酉异梦，这使得冯云山对自己的判断更加肯定了，认为洪秀全是上帝次子托生转世，自己就是辅佐洪秀全成就大业的诸葛亮、刘伯温，另外，冯云山在洪秀全前很早就有了造反的心思（冯云山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所以他没像杨秀清那样公开地说造反），这个心思跟他认为自己和洪秀全就是“当代诸葛亮和刘备、当代刘伯温和朱元璋”正好互相印证，成为他的奋斗信念，他坚持不懈地发展拜上帝会，一是为了扩大该宗教的实力和势力，二是为了在机会成熟后以此为基础展开造反。一个是宗教目的，一个是政治目的，两个目的对于冯云山而言完全不矛盾，并且是融为一体的。由此可以推测，冯云山对拜上帝会的宗教理论是比较相信的。可以说，虽然拜上帝会是洪秀全创建的，但没有冯云山，就没有真正的拜上帝会，没有杨秀清，拜上帝会就不会进一步地发展成太平天国。对于杨秀清和萧朝贵的把戏，冯云山心知肚明，但他不能点破。冯云山信仰真正的天兄天父，不信仰杨萧装的那套。


　　关于冯云山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他为什么死心塌地地尊奉洪秀全为“正主”，自己“心甘情愿地屈居第二”，没想过把洪秀全取而代之从而自己当拜上帝会教主呢？因为拜上帝会靠的是宗教手段进行拉拢人心、凝聚力量，那么，就必然需要造神。冯云山是太平天国造神运动的始作俑者，正是他，把洪秀全推上神坛受人顶礼膜拜的。当冯云山在紫荆山一带打着洪秀全的旗号发展拜上帝会时，那时候也算木已成舟，冯云山自己难以取代洪秀全了，毕竟宗教领袖的随便更换非常容易导致信徒的信仰动摇，另外，造神必须故弄玄虚，神必须保持神秘性，冯云山本人在当地民众面前天天抛头露面，与人朝夕相处，既亲切又熟悉，但很难让人产生敬畏感和神圣感，那么，“神龙见首不见尾”“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洪秀全自然显得神秘莫测了，当地民众都知道“冯先生是洪先生派来的”“冯先生如此厉害却也得服从洪先生，洪先生自然更加厉害了”，民众越见不到洪秀全，就越想见到洪秀全，洪秀全的“虚无缥缈”便显得“高深莫测”，令人心驰神往。毕竟，一个看不见摸不着、只存在于心中和传说中的崇拜对象是不会犯错误的，容易形成神话。冯云山这么做，更有利于拜上帝会发展。


　　若没有冯云山，洪秀全连“洪教主”都当不上，因为洪秀全意志力薄弱，并且他的宣传能力、策划能力、动员能力都是一般般，靠他自己的话，拜上帝会绝对不会发展得如火如荼，而这些，都是冯云山的功劳，正如后来李秀成供述的，“谋立创国者出南王（冯云山）之谋，前做事者皆南王也”。至于把拜上帝会这个宗教组织进一步地发展成了起义造反的武装集团，则是杨秀清的功劳。


　　最后，说洪秀全本人。洪秀全本人相信他本人发明出的拜上帝会那套理论吗？夏华认为：洪秀全本人是深信不疑的，是的，他就是深信不疑。也许很多人感到不解，洪秀全本人应该最清楚拜上帝会是骗人的，什么天父天兄都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他自己怎么还会相信呢？原因也不复杂，第一，洪秀全脑中产生这套理论的开端是他做的那个丁酉异梦，他如果认为那只是一个梦，那他自然不相信了，他如果认为那是真的“神游天国”，那他自然就相信了。一开始，洪秀全对此是半信半疑，随着时间推移以及发生的那么多事，他越来越相信那是“真的”；第二，正如中国历史上很多成就大业或想要成就大业的人一样，洪秀全需要装神弄鬼显示自己“受命于天、与众不同”，装的时间久了，他自己同样会相信，因为他陷入了一种自我催眠的状态中。就像历史上的希特勒，因为多次有惊无险的大难不死，从而深信不疑“自己绝非凡人，承担着天赋使命”。洪秀全用天父天兄说法骗别人，杨秀清等人无论信或不信都会假戏真做，在洪秀全面前竭力地配合洪秀全，你骗我我骗他他骗你，互相骗，最终产生一种群体性催眠效应，就好像后世的传销洗脑，三人成虎、羊群效应，道理是相通的，长期身在这种群体性催眠氛围中想保持理智清醒都难。在拜上帝会的众多高层里，有个人的经历可以佐证洪秀全的这种思想，此人便是在后世大名鼎鼎的、名气丝毫不输给石达开的洪宣娇。


　　洪宣娇原名王宣娇，是紫荆山本地人，跟赐谷村王家即洪秀全生母老家有一点远亲关系，因此，从严格意义上讲，王宣娇跟洪秀全在血缘上稍微沾点亲带点故。王宣娇因为幼时家穷，被过继给了同村一户姓杨的人家，所以改姓杨，从王宣娇变成了杨宣娇。需要特别注意的是：第一，洪宣娇/王宣娇/杨宣娇跟杨秀清没有任何亲戚关系；第二，由于太平天国规定“凡人不得姓王，姓王者必须改姓黄或汪”，所以太平天国的官方资料里提到王宣娇时都写黄宣娇，而黄宣娇就是王宣娇；第三，洪宣娇/王宣娇/杨宣娇/黄宣娇名字里的“宣”在某些资料里变成了“云”，成了洪云娇/王云娇/杨云娇/黄云娇，那是因为太平天国运动时期有一位中文名字叫韩山明的瑞典传教士详细地用瑞典语记载了太平天国的很多重要事件，后世中国学者为了研究太平天国，把韩山明当年编著的瑞典语版本的《太平天国起义传》重新翻译成汉语，有学者把该书中音译的“宣”翻译成了“云”，从而造成了笔误。说到底，在后世足足拥有八个名字的洪宣娇就是洪宣娇一个人。1847年秋，洪秀全第二次来到广西，认识了杨宣娇，当时，洪秀全跟杨宣娇等人说起自己的丁酉异梦，杨宣娇说自己在十年前做了一个相似的梦，她在那年大病一场，恍惚中看到一位黑袍金须的天神说十年后会有一个人从东边而来，教人信奉上帝真神，众人必须真心听从。洪秀全听了杨宣娇的话后大喜过望，因为在时间上一算，杨宣娇是在十年前做的那个梦，而他也是在十年前（1837年）做了丁酉异梦，正是同一年，相隔几百公里的两个人在同一年却做了如此相似的两个梦，岂不是印证了洪秀全做的那个梦并不只是一个梦，而是真的“神游天国”？喜出望外的洪秀全顿时对杨宣娇另眼相看，加上杨宣娇本来就是他的远房亲戚，于是认她做“天妹”，杨宣娇也就正式改姓洪，成了洪宣娇。


　　洪秀全是第一个“见到”天父的人，杨秀清只是第三个，洪宣娇才是第二个。也正因为洪宣娇的梦，洪秀全从此相信自己真的是“上帝次子”，丁酉异梦不是梦，而是“神游天国”，夏华的出现则让洪秀全对自己是“上帝次子”的身份更加深信不疑——这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思考完这些问题后，夏华开始思考第二个重大问题：对于自己这个“圣灵使徒”的出现，洪秀全等人如何看待？


　　夏华冒充“圣灵使徒”跟洪秀全冒充天父次子、洪宣娇病中梦见天父、杨秀清冒充天父附身、萧朝贵冒充天兄附身行为有着一个本质性的不同，那就是夏华拥有足够的“真凭实据”，他的手机、香烟、打火机以及身上穿的T恤衫、牛仔裤、帆布鞋都是“天父赐予的、从天国带来的天物神器”，这是结结实实地摆在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等人面前的，可以说是“铁证如山”，洪秀全几人的“神遇”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洪秀全声称从天国带来天父赐予的斩妖剑和天王圣玺，那是他和冯云山自己做出来的，夏华的“神遇”则是不容置疑的事实，那些在后世都是稀松平常的东西在此时确实是“天物神器”，不由洪秀全等人不相信。


　　对于夏华的出现，洪秀全肯定是深信不疑并且心花怒放、欢喜无限，因为，洪秀全此时已经深信自己就是上帝次子，洪宣娇只是用梦话附和了他几句，便得到他的肯定和优厚待遇，更何况是手持“真凭实据”的夏华呢？洪秀全深信不疑夏华是天父天兄派来帮助他打天下的圣灵使徒，有了夏华，洪秀全打天下必然如虎添翼，同时在宗教信仰上也进一步地对洪秀全大大有利，夏华就是“天父天兄确实存在”“洪秀全确实是天父次子”的“活证据”，洪秀全必然会对夏华客客气气、恭恭敬敬，甚至离不开他。毋庸置疑，洪秀全必定厚待和重用夏华。


　　冯云山对夏华的态度肯定跟洪秀全差不多。冯云山知道杨秀清、萧朝贵是在玩弄鬼把戏，但他不会认为夏华也是在玩弄鬼把戏，因为夏华有实物证据，因此他对夏华也是深信不疑的。除了洪秀全和冯云山，对洪秀全崇拜无比的秦日纲必然也会对夏华深信不疑。


　　至于胡以晃、韦昌辉、石达开，他们三人本来就对拜上帝会的宗教理论不是特别感兴趣，夏华的到来肯定会加强他们对拜上帝会的信仰，继而也会让他们不会怀疑夏华，会相信夏华。


　　真正对夏华的出现感到“态度复杂”的恐怕就是杨秀清和萧朝贵了。杨萧二人本来就是不怎么相信天父天兄之说，当他们胆大妄为地冒充天父天兄附身下凡并且发现自己没有“遭到天父天兄的惩戒”后，他们恐怕就更加不相信洪秀全的那套说辞了——要是天父天兄真的存在，为啥我俩冒充他们却没有被他们施以惩戒？但是，夏华的突然出现让他们心里都慌了。看到夏华带来的那些“天物神器”，杨秀清和萧朝贵恐怕一头冷汗：难道天父天兄真的存在？洪秀全真是天父次子？于是，夏华这个“活证据”让杨秀清和萧朝贵重新有些相信天父天兄之说了，对洪秀全也产生了一些敬畏之心，并且，因为夏华，杨秀清和萧朝贵以后肯定不敢再搞“天父天兄附身下凡”的把戏了，为什么呢？瞒得过别人，瞒不住夏华。夏华跟洪秀全、冯云山不同，夏华是真真正正的被天父天兄派到凡间的“人身真神”，他跟杨秀清、萧朝贵也不怎么存在利益关系，随时可以戳破他们的鬼把戏，让他们在拜上帝会内一下子声名狼藉。因此，杨秀清和萧朝贵对夏华可以说是“又是惊疑又是惧怕又是忌惮”，但暂时不会恨夏华。


　　至于拜上帝会的广大教徒会员，对夏华必然“敬若神明、顶礼膜拜”，这是不用说的了。


　　得到以上思考结果后，夏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的小命暂时是安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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