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节 整理思绪（3）

　　冯云山坐牢期间，洪秀全跑去广州“曲线救人”，拜上帝会“一号人物洪先生”、“二号人物冯先生”都不能主持教务，这使得众多教徒会员人心惶惶，继而谣言四起，逻辑很简单：如果洪秀全真是上帝次子，那他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难关都过不了？顿时，拜上帝会人心散乱、濒临解体，并且，当时在广西活动的民间帮会势力还有天地会，天地会人多势众、声势浩大，趁着拜上帝会群龙无首之际，天地会对其大肆“挖墙脚”，拉拢走拜上帝会的不少骨干人员，让拜上帝会的处境愈发雪上加霜，眼看要崩溃，在这关键时候，有一人挺身而出、力挽狂澜。


　　此人就是杨秀清。


　　杨秀清眼看着拜上帝会即将分崩离析，于是他在一个公开场合突然一头栽倒，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浑身颤抖、喉咙作响、不省人事，正当众人大吃一惊、手足无措时，杨秀清突然一跃而起，神色肃穆、威严凛凛地大喝道：“朕乃天父皇上帝耶和华是也！附身朕四子身上，对尔等小子进行训教！”接下来，他用天父口吻对惶恐不安的拜上帝会众教徒成员进行了“苦口婆心但声色俱厉的训斥和教导”，无非就是：洪秀全乃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上帝次子，他下凡转世是为了解救万千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兄弟姐妹，你们忠心耿耿地跟随着他，必然会有丰厚回报，不可见异思迁、动摇信念，眼前这件小事只是上帝对拜上帝会会员信徒们的一个小小考验，你们居然如此经不起考验，真是让上帝生气失望，上帝现在附在杨秀清身上，亲自亲口警告你们，不要有别的心思，一定要赤胆忠心地追随着洪秀全，否则必遭天谴惩罚。


　　说完这些，杨秀清犹如泄气皮球般再度一头昏倒在地，醒来后一脸不知所措的茫然表情，问周围人“刚才发生了什么”——夏华觉得，真应该给杨秀清一个奥斯卡小金人，他忍不住想起后世星爷电影《武状元苏乞儿》，主角苏乞儿在争夺丐帮帮主之位时不小心打断了丐帮镇帮之宝打狗棒，眼看自己引起公愤、即将遭到群殴时，趁着天上正好打了一个雷，苏乞儿急中生智地口吐白沫，假装丐帮已故帮主洪七公附身，从而唬住众人，瞒天过海、躲过一劫。杨秀清跟苏乞儿简直如出一辙，考虑到苏乞儿是后世电影人物，杨秀清才是此招的开山鼻祖。


　　杨秀清玩的这手把戏在广西叫做“降僮”，就是跳大神的神棍伪装被神灵附体，他如果在二十一世纪玩“降僮”，要么被当成神经病要么被扭送去派出所，但在此时玩却效果奇佳，因为民智开化程度太低，所以群众基础异常深厚。亲眼看到“天阿爷”附身在杨秀清身上“显灵”，原本人心动荡的拜上帝会众教徒会员立刻人心大定。靠着这一手，杨秀清成功地安抚、开导、团结了原本有些涣散的众教徒，避免了拜上帝会的崩溃，可以说，他立了大功。——曾水源见到夏华后，不知夏华“圣灵使徒”身份是真是假，于是带他去见杨秀清，这是因为曾水源坚信杨秀清真的被天阿爷附身下凡，坚信杨秀清是天阿爷的“第四个仔”，自然可以判断夏华是真是假。


　　杨秀清此举不但在洪秀全、冯云山不在时稳住了拜上帝会，也让他本人受益丰厚，因为受到“天阿爷”的附身，他在众教徒会员眼里肯定不再是普通人了。借助这一手，杨秀清的影响力、地位、威望得到不断提升，尝到甜头的他一发不可收拾，一次又一次地上演这套“被天阿爷附身”的把戏，使得他在拜上帝会里的地位慢慢地超过了原先的“二号人物”冯云山。特别重要的是，杨秀清在这手把戏中公开宣布洪秀全是“万国天王”，这是拜上帝会第一次赤裸裸地声称“洪教主”是“天王”（皇帝）。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洪秀全从此从教主晋级成为与满清皇帝对立的中国的第二个皇帝，性质彻底变了。正如清政府在官方档案里描述的那样，“洪逆（洪秀全）初期传教目的乃招摇撞骗、敛财蓄资，并无反叛之心”，是杨秀清（还有冯云山）一步一步地怂恿推动洪秀全起事造反的。


　　被天阿爷附身，绝大多数拜上帝会教徒信以为真，但杨秀清心知肚明，那是骗人的把戏，除了他，极少数有头脑的拜上帝会成员也心知肚明，于是，没多久就有人像模像样地学起了杨秀清。谁？杨秀清的好朋友萧朝贵。萧朝贵看到杨秀清玩这一手，心里知道“那家伙是在装神弄鬼”，不过，看到杨秀清靠着这一手捞到了越来越多的好处，他心里很自然地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谁规定只许你杨秀清玩，不许我萧朝贵玩？只是，杨秀清已经被天阿爷附身了，天阿爷再附身在自己身上就不像真的了，不过没关系，天上除了天阿爷，不是还有天阿哥和天阿妈嘛？天阿妈是女的，要附身也应该附身在女人身上，那就天阿哥吧！这样，在天阿爷附身下凡后，天阿哥也就是天兄耶稣也附身下凡了，附在了萧朝贵的身上。杨秀清成了天父代言人，萧朝贵成了天兄代言人，两人对彼此手段都心照不宣，但非常有默契地看破不说破，甚至还一唱一和，“天父”和“天兄”唱起双簧，从而把戏演得更像真的了。当然了，杨萧两人立刻堵住了后路，防止别人也玩这一手，两人公开宣布“天阿爷只会在杨秀清身上附体，天阿哥只会在萧朝贵身上附体，其他都是假的，都是阎罗妖假扮的”，从而让别人不能再学。


　　冯云山出狱后，洪冯两人回到紫荆山，知道了杨萧两人玩的把戏。对此，洪冯心知肚明，知道那是假的。从冯云山的角度出发，杨萧这一手避免了拜上帝会的分裂和解体，是有功的，绝不能否定，更加不能公开反对说是假的，那会对拜上帝会教徒的信仰造成巨大打击，因此，冯云山别无选择，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能表示默认；从洪秀全的角度出发，他对杨萧这一手也只能给予承认，除了避免拜上帝会的分裂和解体，杨萧的装神弄鬼还进一步地强化了“洪秀全是上帝次子”这个说法，巩固了洪秀全的“神权威望”，这对洪秀全是有利无害的，洪秀全当然也跟冯云山是一样的态度，并且也乐意对杨萧二人做个顺水推舟的人情。


　　洪、冯、杨、萧四人对事情真相都是清楚的，但为了共同的利益，四人保持着默契，“心中有数，嘴上不说，合伙骗人，共同受益”。这件事的结果看似皆大欢喜，但有一个人受到重大损失，那就是冯云山。杨萧二人靠着天父附身、天兄附身的把戏，实力、势力、影响力、威望都大大增加，超过了冯云山，冯云山对此无可奈何，他的地位排名不得不连续后移两位。拜上帝会虽然是洪秀全创建的，但真正把它发展起来的是冯云山，原本，洪秀全是第一领袖，冯云山是当之无愧的第二领袖，经过这件事后，洪秀全仍然是第一位，第二位变成了杨秀清，第三位变成了萧朝贵，冯云山被降到了第四位，并且，杨秀清和萧朝贵都掌握实权，冯云山基本上没有实权，他唯一的心腹骨干卢六已经病死在了监狱里。坐牢半年的空白期让冯云山失去了很多，也在冥冥之中改变了拜上帝会和太平天国的命运。


　　经过这件事，拜上帝会在紫荆山一带真正地站稳了脚，随着时间推移，拜上帝会的实力、势力、影响力都不断增长，同时，拜上帝会与地方官府、地方豪强的关系也不断恶化，其中还加有客家人和本地人的矛盾冲突（拜上帝会基本上可以算是客家人组织），官逼民反套路开始上演。不仅如此，由于清政府的统治从1644年延续到此时已经近200年，蜕化得极其腐朽黑暗，天灾人祸持续不断，苛捐杂税多如牛毛，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广西又属于地理位置偏远、经济水平落后的地方，这里的民生情况更是恶劣，饥民遍地、哀鸿遍野，实际上，在拜上帝会造反前，当地早就有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民间团体在遍地开花地造反了。不过，洪秀全此时仍然还没想或者说还不太敢造反，他在这段期间对外发布的东西都是以“洪教主”身份发布的而不是以“太平天王”，然而，客观事实不断逼迫（拜上帝会已有上万会员信徒，吃喝花销都是用的胡以晃、韦昌辉、石达开等富裕成员捐献出来的银子，如果就这样耗下去，早晚坐吃山空，因此，必须发动战争、掠夺财富），再加上冯云山、杨秀清等人的推波助澜，使得洪秀全终于下定了造反的决心，开始付诸行动，为造反着手准备。拜上帝会的准备工作以金田村和山人村为两大中心，金田村相当于练兵场和兵工厂，山人村相当于最高总司令部。随着洪秀全发布了集结命令，从1850年夏开始，紫荆山地区和周边超过两百个村子、人数过万的拜上帝会成员（包括家属）开始络绎不绝地赶赴向金田村，参加即将爆发的金田起义。


　　这里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小细节：拜上帝会的教徒会员主要是山区农村人，基本上没有来自城市的人，因为拜上帝会在山区农村才能得到最大的发展生机，此中缘由自然无需多言。


　　夏华就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已经是一个大火药桶的紫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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