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这是我的选择
百里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身在仙界如幻殿之中。
看到周围的陈列摆设，一瞬间，百里有些恍然。
就像是……他只是在如幻殿里午后小憩了一会儿，等醒来时，他还是刚上仙界的百里会，冬饮冰也还在他的身边……
当看到推门而入的无由醉时，他更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是的，他们刚上仙界没多久，还没有进入军队，无由醉还是那个咬着果子一脸得意的风流少爷，浮世还是那个一身仙风但一开口就能气人半死的无耻家伙，明日归还是那个思考着大家早中晚饭需要吃什么的贤妻良母。
冬饮冰，还是冬饮冰，他百里会从小就喜欢的女人。
无由醉见百里双眼怔忡，目光游离，立刻捧着药碗上前问：
“百里，你还好吧？”
百里慢了一拍，才缓缓答道：
“好。我睡了多久？”
无由醉低下头稳了稳心神，旋即笑道：
“五天啊，足足五天啊，你要是再不醒，我可就真没招了。喏，浮世给你熬的药，托我送来。自己喝啊，本少爷不伺候的。”
听到这熟悉的腔调，百里更加放心了，接过药碗，顺手敲了一下无由醉的脑袋：
“谁请你伺候了少爷？我问你，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无由醉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
“出发？出发去哪里？”
百里自然地舀了一勺药，答：
“不是要去征讨调玉吗？”
殿中一片死寂。
百里没有察觉到无由醉僵硬的表情，刚拿起勺子，就失手把勺子落入了药碗里。
清脆的一声碰撞声，叫百里突然头疼欲裂起来。
不……不对……
渐次苏醒的记忆，不可阻挡地侵入了他的脑中。
长右山谷，满坑满谷的尸首，北府军全灭。
……“百里，说你喜欢我，我想听……”
一股彻底的恐慌，从内翻卷到外，让百里连坐都坐不稳了，直接把药碗砸到了床铺上，摸索着就要下地，几乎是翻跌下了床榻。
周身发寒的感觉，叫他忍不住一把拧住了来扶他的无由醉的手，颤抖着问：
“冬瓜呢？冬瓜去哪儿了？”
无由醉跪倒在地，任手腕被他掰得咔嚓作响，也没喊过一句疼。
那日，他发现小冬躺在营帐间、没了呼吸时，比此时要痛上千万倍。
他不管不顾地往小冬的身体里灌输灵气；他用尽了自己毕生的功力；他最终因为疲累至极，抱着小冬一起倒了下来；他恨透了自己，一遍遍问自己，平时为什么不好好修炼。
他输入她体内的所有功力，就像是将风吹入一个四处漏风的房间，没有半分停留，就流泻了出去。
救不了，无能为力。
时隔多日，无由醉还记得，那天他闯出营帐，像是头困兽一样满山游走。撕心裂肺的痛感，让他止不住地狂暴，因此，他唤起的狂风，将周围数个山头化为了风中石粉。
在呼啸风声中，他仿佛听到了从数年前飘来的她的戏谑声音：
“无由醉小少爷，我可没死。”
你答应过的，你说大家都不要死，你说大家有朝一日要一起回岳水山……
此时的无由醉，跪在床沿，麻木地直视着百里，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他的声音里含着无限的委屈：
“明明说好一起回去的，她骗人……”
无由醉在说出这句话后，终于忍不住了，伏在床边，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起来。
百里看到他崩溃的模样，就放开了手，踉跄着朝外走去。
他全想起来了。
他误了时辰，足足误了五日的时辰，她可不是个耐心的人，若是急着先走了……
推开如幻殿门，百里就要向外走，突然就听得身侧传来一声问询：
“要去哪儿？”
浮世拿着一把小水壶，正细致地为一株藤蔓浇水，问话时，更是连头也不抬。
百里本来不打算理会他，可刚走出一步，就听浮世继续慢条斯理道：
“急着去死吗？”
百里终于站住了脚步，扭身看向了他，目光一点点变得阴鸷了起来。
没错，他的记忆，连带着中毒时的记忆，全都恢复了。
他与无由醉缠斗时，只有浮世一人和冬饮冰在一起，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应该是他最清楚。
百里开了口，此时，他的声线听起来就像被火灼烧过一样嘶哑可怖：
“我问你，她为什么会死？”
浮世却根本不转头，细致地为花藤洒水，又伸手整理叶片，端的是一片闲适：
“我以为你死过一次，会学聪明点儿。”
说罢，他放下水壶，站起身来，直面向了百里，一字一顿，咬字清晰道：
“她是我杀的，为了活命。为了你们能活，我也能活。就这么简单。”
百里突然觉得有点儿好笑，或者说，他觉得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浮世，你在跟我开玩笑？”
浮世却摆出了百里最讨厌的嘲讽式的笑容，说：
“那个时候，你叫我怎么办？要解独生独死，非要有成熟药鼎的丹宫不可，所以，我只能动手了。”
百里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硬生生撕扯了一下，心间原本就鲜血淋漓的伤口，形成了一道无形的纵贯裂痕，疼得他的额上浮出了一层冷汗。
开玩笑……
什么叫……“只能动手”？他把她看做什么？
百里的声音显得更加沙哑低沉，像是被血浸泡过一般，每个字句都带着股血腥气，从他口里硬生生挤了出来：
“浮世，为什么……”
浮世笑了，就像是百里问了个很愚蠢的问题一样：
“哈？什么为什么？她一个人的命，换我们四个的命，还有那些仙兵的命，难道不值得么？”
看着眼前的浮世，百里的眼中，渐渐蒙上了一层阴翳，仇恨的、憎恶的、决绝的。
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已经是地狱的诅咒：
“我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去死？”
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百里随手捡起了一柄花铲，用尽全身气力向浮世所在的方向掷去。
花铲险险地擦着浮世的鬓角划了过去，楔入了廊柱，整个铲头完全没入了柱身。
浮世傲然转身，抚摸了一下流血的额角，伤口便复原如初。
他背对着百里，带着笑容，说：
“我不会去死。我还要好好地活着。”
是，要好好地活着。
——饮冰，当初我执意要离开平逢，陪你，还有他们在岳水山度日，便是我的选择。
——我喜欢你，也是我的选择。
——即使我知道，你对我并没有男女之情，但你也从来没办法左右我的选择。
——你不愿我弄脏自己的手而活，但你是拗不过我的。我一定要把自己弄脏，弄到全身漆黑，一身狼狈，你看，你根本阻止不了我。
——恨吧，叫他们都恨我吧，谁叫我还活着。
百里还想动手，可是望着浮世的背影，他心中除了恨外，还弥漫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他救了他们，这的确没错，但代价却是她的命！
谁需要他救！谁需要……
仇恨与矛盾，如蛇一样缠绕着百里，令他全身寒热交加，直到三个平逢弟子，站在院外，远远地向他一拱手，道：
“百里将军，我们师父请您去为心殿，有要事相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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