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〇七章 人生长恨水长东（十）
“并没有，真要到了那个地步，哥哥也不会理她。是她爹在外面喝酒，结果酒馆坐着一个漂亮姑娘，蠢货脑袋一热，竟然去非礼人家。”沈渊的话让绯月的心情如行走在海岸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下踢了铁板，那姑娘家里有些产业，通融了官府，将老丁判绞刑，除非交二十两银子才能免死。这事儿也是活见鬼了，有这样的爹，任凭他死去罢了，何苦来哉还救他。”
情人眼中出西施，沈涵知道妹妹的脾气，有心将这段一笔带过，可小阁主火眼金睛，咂摸出事情不简单，只占了家境贫寒也罢，偏生有个不着调的父亲，还留有案底，这样的人家，怎可与将军府攀亲。
沈渊越说越摇头：“丁大姑娘孝顺呀，连夜跑去借钱，还真让她凑齐了二十两，她爹是不用死了，她却背着债，到处找活做工，最后听说到军营里洗衣裳赚得多，这不就有了后头的事儿。”
绯月愁眉不展：“都是将军告诉姑娘的么？若没掺假，这丁姑娘似乎还懂些孝义，也有几分刚烈……至少没有卖了身子换银钱。”
“进了勾栏，还怎么做将军夫人？”许是更看重沈氏门楣，小阁主没几分好气，“我有家不能回，还不是为了沈小将军的名声，连阿娘也是为养活我，才不得不抛家舍祖，做这种被看不起的营生。丁大妹不是独苗女儿，她卖身容易，下面三个妹妹却只能去死了。”
虽有怨言，沈渊也不会刻意贬低，只将情形一点点分析，讲给丫鬟明白。绯月恍然大悟，又念着往事，心疼起自家主子。沈渊说了好多话，觉得口干，让丫鬟先倒茶。
梨汁清澈，微微可见淡黄，汤水中浮着果肉，在表面荡漾出涟漪。怕沈渊嫌烫，绯月只倒了半杯，银铫子留着火，院墙边小厨房也升起炊烟，抬头望天，太阳明亮依旧，时值正午，房屋的影子几乎看不到了。
趁着喝水的空隙，绯月将药包拿进屋里，回来仍旧蹲着，苦口婆心道：“待会儿姑娘吃饭，让绯云伺候您，奴婢去把药煎了，今天有糖渍红果，您赏脸给个面儿，把药喝了可好？”
“厉害丫头，管起主子我来了。”沈渊毫不客气，曲指点点绯月脑门，学前面的花牌拿腔捏调：“你是不是又和夫人告状，说我不吃药，也不听劝，好让她叫水芝来骂我？”小阁主嘴巴不饶人，惹得绯月啼笑皆非，可若真当着墨觞鸳的面，沈渊才不敢如此，必定会被养母斥责行为不端。
大丫鬟做样子护着额头：“哎哟，丫头厉不厉害，奴婢不知道，可我见识了主子是厉害的。姑娘，仔细打碎了杯子，那可是整套的。”
绯月说着想站起来，怎料腿麻，一屁股坐到地上，沈渊边笑边伸手：“是杯子要紧，还是腿脚要紧？老鼠嫁女儿的日子，你给我行这么大的礼，我可没红包赏你。”
沈渊不由自主开始说笑，心里明白绯月好意，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丫鬟，让她擦擦衣服，又叙起前话：“我还没问你，棠苑哪来的红果，我又不吃酸东西，除了绯云做过奶饮子，是谁想起来用糖腌的？”
“是鹭娘，姑娘还记得她么？去年中元后嫁人的那个，姑娘赏了她琉璃桃花簪子，她后来回来探望，已经有身孕了。”绯月说得颇为详细，沈渊还是想了一阵：“喔，是她，我记得。没错，鹭娘做的红果好吃，杏干儿也好吃。她生产了吗？男孩还是女孩？”
那是个温顺的女孩，丈夫对她不错，婆婆也和蔼，还打算开个什么铺子，当生意人家。小阁主对鹭娘的印象止步于此，想来她到底冷香阁出身，还得生个儿子，才算是有所依仗。
说出来不好听，却是无从反抗的现实。
绯月正要弯腰捶腿：“还早呢，才四个月。过年她相公家亲戚多，腾不出手探望夫人，昨儿才抽空来送东西，茶也没喝一口，匆匆忙忙就回去了。”
棠苑的人都没有见到鹭娘，听水芸说她已经显怀，婆婆看上去对她很好，和鹭娘同车前来，上上下下还会先扶着儿媳。鹭娘脸上有浮肿，穿戴也和从前大不相同，头勒龙凤呈祥大红抹额，双手戴一对玉镯，只有说话时脸颊会飞起的红晕还和从前一样。
“她有福气，阿娘知道会为她高兴。”小阁主若有所思，“青楼女儿活着很不容易，鹭娘逃了出去，我只祈祷等她生产完，婆婆还能如现在般善待她。”
后面还有半句，沈渊憋住没有说：左右离雪城没有父母，自己不需要服侍公婆，可谓省去万千烦恼。
绯月不解：“姑娘为何不说，希望鹭娘的丈夫待她一如既往呢？”
丫鬟在认真询问，沈渊却笑得花枝乱颤：“男人有什么要紧，鹭娘的婆母身子骨硬朗，当然是压在她头上第一座大山。这还没生呢，也是婆母代替丈夫陪她出门，将来孩子落地，鹭娘只消好好养育孩儿，讨婆母欢心，在家地位稳固，男人就算有心怠慢，也得掂量掂量不是？”
沈渊说的是鹭娘，想的是自己骄傲惯了，未必能忍受做小伏低，去伺候、讨好一个素昧平生的妇人。然而，小阁主并不认为鹭娘可怜，恰恰相反，鹭娘是无比幸福的，虽没有大富大贵，却与夫君两情相悦，还能离开这座楼，过上亲自选择的人生。
可惜，就算现在给沈渊机会，离开冷香阁，离开墨觞鸳，做个普普通通的坊间女子，她也未必同意。多年娇养早让小阁主变成金丝雀，莫说不通劳作，单单病躯拖累，她就不知道靠自己如何活下去，正所谓有得必有失，她会为现状感到悲哀，却并不后悔。
“姑娘，绯月姐姐，狮子头出锅了，鸡丝汤面再滚一次就能上桌，姐姐给姑娘洗了手，准备用饭吧。”
绯云站在小厨房门口，在围裙上擦着手，笑盈盈向这边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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