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三章 百寿图（中）
彼时她身上恢复了些力气，刻意将腰板挺直，以期让自己与绣品的华贵更加相称。起落只在瞬息之间，不过两刻时间，她刚重温希望，立刻被婆子打碎，又成了匍匐在星辰脚下的可怜虫。
“你就这么讨厌我，星辰，我们都是奴才，一定要分尊卑吗？”蓉儿痴痴盯着院门的方向，连滚带爬抱着暗卫的腿不肯撒手，“我确实不喜欢你，你是怎么都能活，我不能，我只有殿下，离开他我就没有命了。”
老实讲，她们之间的恩怨连自己都论不清。不可否认，蓉儿的绣活很好，甚至从前凌亦珩命其为星辰缝制过剑套。星辰推辞称用不上那么精细的东西，奈何主子坚持，侍女就得照做，心里憋着给别人干活的不痛快，也成了日后她星辰针锋相对的理由之一。
蓉儿留着水葱指甲，就算隔了衣裳，抓在肉上还是生疼。以星辰的力气，足够将她再次甩开，只不过要后者承担骨头散架的风险。稍加犹豫，暗卫没有那么做，仅仅用了眼神警告。
“在我动手之前，你最好离我远一点。蓉姑娘，我不是善良的人，你这么抓着我，只会让我心烦。”星辰习惯将需求说在最前面，盯着蓉儿松开手，思忖片刻又道：“我说最后一遍，我不需要讨厌你，也没兴趣和你抢男人。”
两刻前的场景历历在目，星辰很难忍住嘲笑蓉儿的冲动：“还有，我告诉过你利害，让你把云锦交给主子，或者干摧毁了，是你不听，就盼着一飞冲天，现在被别人揪住把柄，蓉姑娘把嗓子哭烂也于事无补。”
说不上算不算好心，看见云锦的那一刻，星辰就提醒蓉儿，若无主子赏赐或托付，私藏贡品可是重罪，会惹来祸事。然而侍女并不在乎，信誓旦旦道，等殿下知晓她的心意，必然不会责怪：“大人要是眼热，等奴婢绣成百寿图，殿下赏赐时，奴婢一定会说，当中也有大人替我通融的功劳。我再找找边角，给大人做点物什，您看行吗？”
种种作为落在星辰眼里，无异于街头卖艺变脸的戏子，从夜里就开始了，有求于暗卫便低三下四，稍有资本就趾高气昂，全然没有朱门大院女子受过调教的模样。
先是吃过早饭，她才想起来屋里还放着百寿图，如何经得起浊气污染。意外失宠，落差太大无法适应，蓉儿心中焦急，不愿放过任何翻身的机会，可是面子和里子难以两全，不干净的屋子肯定会污染绣品，她跪求星辰通融，总算找借口叫婆子送来水和香胰，勉强用铜盆清洗了衣裳和身子——此乃第一变。
污秽可以清洗，难为的是房间里味道顽固，丢脸事小，若再不处理，那玛瑙云锦可就要被浊气尽侵，彻底无法补救。看着小心存放在屏风后的百寿图，蓉儿心一横，打开窗户忍着冷风吹了整个时辰，又点荔枝香熏染，房间里终于没有了异味。
“你倒是对自己够狠，这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你们这些女子都娇贵，风一吹就喊冷，怎么为了一张刺绣，如此豁得出去？”
待到蓉儿亮出云锦，星辰劝说无果，懒得再管，转而打量着绣品本身。暗卫不太理解侍女，既然是太皇太后，想必见惯了奇珍异宝，若单凭加了玛瑙粉的云锦刺绣就能鱼跃龙门，历朝历代那些妃嫔为恩宠斗得头破血流，未免显得太过愚蠢。
“星辰大人武功高超，自然看不上女红针线，只是伺候主子和杀人放火毕竟不一样，况那还是殿下的亲人，奴婢除了尊敬，还有孺慕之情。”目的已经达成，蓉儿不愿继续对暗卫假以辞色，撅着嘴角道——此乃第二变。
蓉儿将香炉熄灭，手在鼻尖轻轻挥动，故作娇羞，“罢了，隔行如隔山，奴婢嘴笨，您要是不明白，何不请求殿下开恩，给大人寻一门好亲事，亲自体会侍奉公婆是什么滋味。”
明知星辰为何重操旧业，蓉儿仍然揭人伤疤，隐隐有以此为骄傲之意。她站在屏风旁，斜着眼角挑衅地看着暗卫，明显是吃准了三皇子念旧，肯定交代过星辰，只是看守，不准伤害。
“都说蓉姑娘贤惠，我倒发觉，你不仅做通房如鱼得水，在学问上也深有造诣。”星辰拍拍手掌，不怒反笑，“我读书少，曾听别人说过一句话，‘好了伤疤忘了疼’，一直不明白什么意思。蓉姑娘博学，言传身教让我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星辰领教，多谢了。”
“你别以为你说几句酸的，我就会中计。”偷鸡不成蚀把米，蓉儿表面端着冷静，心里骂星辰牙尖嘴利，肯定没男人要，却不敢真骂出声音。
星辰道：“暗营没教过侍奉公婆，我当然不知道什么滋味，想来总比寄人篱下好得多，一辈子战战兢兢，仰人鼻息摇尾乞怜，像不像街边的哈巴狗？偏偏蓉姑娘乐在其中，这样坚贞不移的心性，星辰甘拜下风。”
“你说话怎么这样难听！”蓉儿恼羞成怒，手指着暗卫大喝，还没等气势起来，瞥见星辰手按在腰间，立刻又想到“好汉不吃眼前亏”，扯扯嘴角道自己不愿给殿下添乱，不和人逞口舌之快——此乃第三变。
反复几次下来，星辰看腻了变脸戏，又不能离开，便跃上梁间合目养神。蓉儿大约后知后觉，意识到丢脸，拉下面色一言不发，呆坐在绣架后出神，有一搭没一搭想着花样，直到婆子们进了院门，闹哄哄直奔这边而来，她都没意识到是冲着自己。
蓉儿心灰意冷，面无血色，短时间内大概不会有第四变——星辰如是想。侍女后背紧靠墙壁，抱着膝盖，似乎想给双手找个寄托，被最讨厌的暗卫冷嘲热讽也充耳不闻，只一句“如今你可满意了，我再也活不成了。”
“动不动就满嘴死活，愚不可及，为了一个男人，真有必要搭上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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