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四章 女儿红（七）

　　“是啊，都道沈小将军战功赫赫，臣妾却看见，他也只是失去双亲的可怜孩儿，如何不叫人心疼。还有那姑娘，本该在老祖宗洗下承欢长大，想来能比咱们的女孩差到哪儿去？臣妾回去后，必定在朱雀娘娘面前祷告，保佑沈氏兄妹安康太平，与老祖宗早日团聚。”

　　崔贵妃这番话周全又漂亮，哄得太皇太后心花怒放，很痛快地当场赏赐含章宫一对白玉嵌八宝如意，还说将来三皇子成亲，另有好的贺礼相赠。

　　谁都知道贵妃表面笑容谦逊，心里早就喜不自胜，凌亦珩又如何不清楚，崔氏与西北素无往来，即便自己有记忆的这些年，含章宫和寿祺宫也淡淡的，今天突然上演一出天伦之乐，不见得有几分真心。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当年沈氏人丁凋零，犹能支撑到遗孤羽翼丰满。崔贵妃说得不全假，沈涵确实可怜，从小被迫背上复兴门楣的担子。凌亦珩品出某种讽刺，小将军可曾想过，他辛苦这么多年还无力保全妹妹，只消太皇太后轻飘飘一句话，他家生死未卜的小女儿就成了香饽饽，谈笑间多出好些青年才俊，个个人中翘楚，排队等着给他做妹夫。

　　皇权至上就是这点好处，无论锦上添花抑或雪中送炭，小将军要走的弯路少了很多。崔贵妃嗅觉敏锐，捕捉到含章宫想成大业，如果能娶到沈家的女儿，必定事半功倍。

　　贵妃将势利藏得严严实实，太皇太后老了，眼神不如从前，看不出她在算计自己的心头之痛。王皇后的眼睛却再没离开过崔氏，凌亦珩忍不住揣测，若太子年轻十岁，皇后会否动心，让东宫再多住进一位沈侧妃。

　　大抵她也很难得逞吧……回到府里对着月亮，三皇子才后知后觉，那可是老祖宗的掌上明珠啊，自己早年丧妻都差点失去竞争资格，太皇太后怎能允许沈小姐屈居妾室。

　　寿祺宫中，三皇子将情绪隐藏得太好，崔贵妃摸不准儿子心意，才会想着拉他谈一谈，至少知道儿子愿不愿迎娶。凌亦珩逃避了，他没有把握在母亲面前完美伪装，他亲口说过，那是需要呵护的娇花儿，不能因为自己喜怒形于色而置身险境。

　　其实说到底，母子二人所渴望的东西不谋而合，只不过当娘的更现实，如果别家姑娘能带来更大助益，她会食言地很果断，想方设法推掉那个未曾谋面的孤女；凌亦珩比崔贵妃多了些人情味，他不敢妄言独爱沈渊，到了可以为之放弃皇位的地步，但他完全可以确定，如果这盘棋注定以鲜血来终结，那么他希望，沈渊会在最后活下来的人之中。

　　星辰并非第一次被留在冷香，凌亦珩从来不想她，今夜却格外挂念，以至于将日辉唤出来，很不合规矩地要人家讲讲，如何看待花魁娘子，就是冷香阁里那一位，长得很漂亮、脾气很坏，还意图行刺的那个。

　　“你无需有所顾忌，今晚的话，我会当做没有听过。”

　　凌三皇子说着话，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半边身子靠着窗户，完全不像一位王爷，仿佛身在楼中，如何放浪形骸都不要紧。

　　活了将近三十年，楼日辉从未像现在这样尴尬。沉默显得不尊重主子，他又实在想不出自己可以说什么、应该说什么。

　　“沈小姐与寻常女子不同。”短短几个字叫瑞王府的头等暗卫憋了许久，往后就编不出来，眼巴巴等着凌亦珩开恩，千万不要再问。

　　陪主子去青楼最多的是星辰，其次是月影，日辉对那女子的印象停留在有副上等皮相，还有西北遗珠的身份。这当中自有凌三皇子好一顿思量：日辉性格耿直，眼里只有护主而已，若要他跟随，以花魁娘子的做派，早不知成了多少次刀下亡魂。

　　“两代瀚云大将军的后人，当然不是寻常女子可以比肩。”凌亦珩知道日辉为难，点点头附和一句。

　　夜风渐重，三皇子终于开始感到冷，将腿脚伸开来更靠近火炉，随手扯过毯子裹在身上。本来他想关窗户，可日辉值守，不能进来，只能待在外面，要是非得隔着窗说话，多少有些怪怪的。

　　“当初，我让月影去调查墨觞鸳的来历，你们两个关系最好，我就知道，他肯定会告诉你。真想不到吧，小小清倌人，竟然是沈家千金，还成了太皇太后的亲眷。”随着酒劲消退殆尽，凌亦珩感慨良多，脸上也浮现出笑意，刚要打开话匣子，却听“咚”一声，扭头看去，窗外不见了日辉身影。

　　暗卫跪得很干脆：“王爷恕罪，暗卫们不敢私相授受，沈小姐的身世藏得太深，当中有些波折，月影一人力不从心……”

　　“好了，本王没有怪罪你们。”凌亦珩摆手打断，示意他起来，继续道：“你们几个都是忠心的，况且有太皇太后在，这位沈小姐迟早要重见天日，月影调查的那点东西不算秘密。日辉，你们三人之中，星辰最常被我派去冷香留守，她可否和你们提起过，私下里，沈小姐是什么样子的？”

　　日辉欲言又止，这次不是因为没话说，而是他有点心虚——星辰确实讲述过很多次，但他不喜欢听，觉着暗卫本就少清闲，不该把时辰浪费在烟花柳巷那点子破事上。

　　与之恰恰相反的是月影，他对星辰这些碎碎念很感兴趣，日辉在边上不难看出，虽然月影很少说话，但总能听得津津有味。

　　“似乎……似乎，沈小姐和一个姓盛的女子关系甚好。”日辉绞尽脑汁想起一条，忙用来交差，然后发觉这是废话，主子每次去冷香阁都能亲眼看见，那两个女人要好得像亲姐妹，实际不过弱者依附强者，为了可以在老鸨子手下少吃点苦头。

　　三个近身暗卫中，最不会说话的便是日辉，最稳重可靠的却也是他。凌亦珩反应过来，拉着日辉聊这些属实为难人，不由得自己也笑了，瞧着更深露重，早过了就寝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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