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〇一章 姑妇勃豀（下）
康承君心头一紧，暗道不好。果不其然，皇后指着自己的儿媳，眼睛好似要喷火：“她一封一封的家书送出去，把我说成了什么样子，你也看见了，人家的娘生怕女儿受委屈，好像本宫就会作践别人的骨肉一样。”
言下之意，康夫人与太子妃往来的家书，竟都被皇后截下先看过。康承君顿觉深受侮辱，她是依照圣旨出嫁，三书六礼从皇宫正门进来的，何苦来哉要受这种轻贱。
“母后错怪儿臣了，”太子妃的脾气一时也上来，语气仍旧恭敬，“儿臣出嫁时，父亲母亲就曾叮嘱儿臣，万事以夫君为先，更以陛下、娘娘为重，要谨记自己为人臣子。新年新禧，儿臣母家送来书信问候，母亲常年不见儿臣，难免心中挂念，忍不住问候，并非如母后所言，对母后有不敬之心呀。”
皇后还没有发话，八公主冷着脸先哼了一声：“嫂嫂现在变得好伶俐，不知是怎么练出来的口才，莫不是常在宫中训斥宫人，才使得性子也刚烈起来，都学会与母后顶嘴了。嫂嫂既然说，父母教导你以公婆为重，那么这与婆母顶嘴，可是孝顺儿媳应该做的吗？”
康承君不卑不亢：“公主句句不离孝道，可见对皇后娘娘用心。可母后尚未表态，公主就着急指责我的错处，岂非有喧宾夺主之嫌，这是其一；女儿家讲究娴和克己，端庄淑静，公主已到了议婚年纪，行为举止仍然毛躁，会叫人疑心皇后娘娘教导无方，这是其二。”
太子妃才说完两条，八公主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水，反观皇后，不愧是后宫之主，陪着皇帝打下江山，很能沉得住气，轻咳一记制止了庶女发作，示意康氏继续说下去。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这儿是高阳宫，国母居处，庄严不可冒犯。”康承君神色逐渐恢复平静，再到肃穆，端端正正磕了个头，跪直身子道：“公主虽然承欢嫡母膝下，却和本宫一样，先为天家臣，再为天家子。臣子在皇后的宫殿上大呼大叫，毫无半分尊重。儿臣敢问母后，大不敬之罪，该如何处置。”
有理有据，严丝合缝，康承君入宫十余年，头一次有了这般勇气，皇后面上看着平淡，内里也颇为意外，不由对这个素来讨厌的儿媳有了新的看法。
八公主脸色已经通红，鼓着漂亮的脸蛋，双手止不住想要挥舞，又被康承君的话绊住，不好当着皇后的面发作出来。
“你……你！康承君，你伶牙俐齿，在母后面前卖弄，你也是大不敬，你怎好说我。”八公主的手狠狠向下一掷，腕上玉镯成双，撞得叮咚作响。
“公主直呼其名，如何是做人小姑的样子，况且这是在宫中，称呼人应当用敬词。”太子妃见招拆招：“公主率先将陛下、娘娘称作本宫的公婆，莫非怀了陷害之心，要令旁人觉得，本宫恃宠生骄，妄图攀附皇室。公主是金枝玉叶，可千万不要身在山中，乱花迷眼。”
正殿中还有宫人服侍，听到、看到什么，难免有谁嚼舌根。八公主再鲁直莽撞，至少明白轻重，急忙反驳道：“你不许胡说，母后面前大放厥词，还要攀扯公主，你到底是何居心。”
“好了，你的皇嫂说得没错。晨曦，你已经不小了，这副性子是该收敛收敛了。”皇后如此说辞，已经是不轻的话。八公主再有不甘，也只能当即来到皇后面前跪下认错。
高阳宫铺地用的石板坚硬冰冷，八公主娇生惯养，隔着密织绒缎地毯与厚厚的冬衣，仍然感到膝盖生疼，立时红了眼，开口就是浓重哭腔：“儿臣知错，母后教训得是，儿臣日后必定改过自新，再也不敢了。”
绣雪跪在后面的廊柱下，几乎没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于是她得以旁观了整场闹剧，也察觉到皇后对康氏态度的变化。细枝末节的东西往往最容易被忽略，也最为致命，好在双方还没到针锋相对的地步，甚至对于康承君而言，局势还是越来越有利的。
若皇后存心要敲打太子妃，大可以选择回护八公主，随便找个借口强行训斥下来，康氏无话可说。而现在皇后的话锋朝向太子妃，这是前所未有的，绣雪心中捏一把汗，只求自家小姐能好好把握，千万别弄巧成拙。
“起来吧，和你的嬷嬷多学习，将来到了人前，切莫丢我的脸。”王皇后看都不看八公主一眼，转而向康承君道：“你也起来吧……太子妃，今日见你很有进益，不枉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
“多谢母后。”康承君缓缓起身，膝盖已然麻木，稍微一动便酸痛不止，险些站不住。绣雪急忙上前搀扶，伸手就觉太子妃身上已经发冷。
十多年互不打扰，皇后对康氏的厌恶阖宫皆知，但也仅限于冷淡，见面总是不理睬，更从未有过礼物赏赐。康太子妃早已经习惯了在婆母手下做透明人的生活，任谁都想不到，两个人居然还有缓和的一幕。
皇后盯着主仆两个看了一会，原本有刁难的话，也因八公主的愚蠢被生生堵了回去。末了，她也只能冷下脸，先从坏事的人身上找话头：“晨曦，你的年纪不小了，眼看快要择选夫婿。将来嫁为人妇，相夫教子，侍奉公婆，断不能再端你这公主的架子。”
八公主不敢再张扬，老老实实跪下道：“儿臣谨记母后教诲。”
“至于你，”皇后重新看向太子妃，“既然嫁进来了，就听你父母教导，以太子为重。东宫无嫡子，陛下无嫡孙，国本不稳，是你这个太子妃失职！”
康氏浑身一凛，绣雪没有说话的资格，只能她自己想如何应对。许是前一夜的温情用尽了她的运气，紧接着就听皇后冷声道：“罢了，你过了适合生养的年纪，本宫不与你为难。无后为大，太子妃，你应该预备着，从太子的儿子中挑选一个好的养在身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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