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0节 身不由己
胡以晃给夏华的感觉是一个十分低调、从不张扬的人，九人团里，就数他的存在感最低，他似乎跟谁都谈得来，但似乎又跟谁都保持着若即若离。不过，在清政府那边，胡以晃却是最出名的“乱贼头子”，原因很简单：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石达开、秦日纲在造反前都是小人物，韦昌辉家虽然有些钱，但仍然可以被归入“小人物”，全国的小人物何以亿万，清政府哪里会知道几个小人物的名字，但胡以晃不同，胡家是平南县首屈一指的富豪大户，名声响当当，连广西省的巡抚、提督都知道胡以晃的名字。太平军起事后，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等名字都是广西巡抚、广西提督闻所未闻的，唯独对胡以晃再熟悉不过了。得知胡以晃参加造反后，平南县官府和广西省官府都是感到匪夷所思：胡以晃乃是胡家二少、家财万贯的阔少，怎么可能参加那帮刁民的造反？平南县官府和广西省官府对此怎么想也想不通，琢磨来琢磨去，他们一致地认为：胡以晃是被洪秀全等反贼头子给绑票了。广西省官府再进行深入调查，发现胡以晃弟弟胡以旸就是新任的平南县团练总目（原平南县团练总目覃展成在思旺圩战斗中被太平军击杀），正忙着训练地方武装严防死守太平军犯境。于是，广西省官府更加确定了，胡以晃成为“贼头”肯定是身不由己，他们急忙叫来胡以旸，想要问个究竟。按道理，胡以晃参加造反，胡以旸作为胡以晃的弟弟，那就是不折不扣的“逆属”，按道理是要砍头的，胡以旸正在心里打着鼓，听到官府的猜测后暗想：怎么着？官府觉得我二哥是被反贼给绑票的？没错！是的！我二哥绝对不可能背反大清，他就是被绑票的！胡以旸肯定不会说“不是的，我二哥他是真心诚意地造反的”，他这么说就等于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头。找到胡以旸的周天爵立刻要求胡以旸给胡以晃写封密信，让胡以晃把反贼情报详细地告诉官府，最好找机会反戈一击，配合官府剿灭反贼。胡以旸自然照办。很快，已是反贼九大高层之一的胡以晃接到了胡以旸的密信，胡以晃本来就因为家庭内部矛盾跟胡以旸搞得水火不容，看到胡以旸来信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转手就把密信交给了杨秀清（胡以晃不敢不这么做，杨秀清掌管的情报机构比清政府的情报机构强大太多了），同时回了一封信，把胡以旸骂得狗血淋头。看到胡以晃的回信，周天爵傻了眼，他认定胡以晃已经被洪秀全的那套邪教理论给洗脑得鬼迷心窍、走火入魔了，觉得争取胡以晃“火线起义”已经没希望了，于是，他想出了一个“斩首”计划。周天爵派人在胡以晃老家山人村找到一个姓莫的老农民，莫老农以前在胡以晃家做过事，跟胡以晃关系很好，周天爵让莫老农给胡以晃送去一个盒子，谎称里面装着重要的机密，实际上里面装的是周天爵从英国人那里买来的特制炸弹，一打开就会爆炸。在周天爵看来，胡以晃拿到“重要机密”后肯定会跟洪秀全、冯云山、杨秀清等贼头一起看，到时候，“轰”的一声，贼头们就会被一网打尽。不得不承认，周天爵的这个计划颇有创意，甚至有点类似于后世的特种战术了。只不过，杨秀清等人也不是傻子，知道清政府已经盯上了胡以晃，自然不会轻易地打开那个来历不明的可疑盒子，而是将其先放在一片空地上，然后用细线栓在盒盖子上打开，“轰”的一声，杨秀清、胡以晃等人毫发无损。
九人团里，其余六人都有家族势力，只有杨秀清、胡以晃、夏华没有，不过，杨秀清和夏华确实都只是一个人，胡以晃好歹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但他的哥哥弟弟跟他根本不是一路人。杨秀清四处认亲戚，胡以晃没这么做，他跟夏华一样始终都是一个人。正因为知道自己势单力孤，不能树敌惹事，所以胡以晃在拜上帝会、太平天国、太平军内一直十分低调。
“九哥，你这是做什么？送我回家？还是想去我家做客？”夏华纳闷地问道。
“华弟啊…”胡以晃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语气意味深长，“你以后要多注意你五哥。”
“五哥（萧朝贵）？”夏华隐隐地预想到了什么，“还请九哥赐教。”
胡以晃轻轻地叹口气：“华弟，你可能还不知道，宣娇以前被二哥有意想要许配给朝贵，毕竟，二哥当初起事时，秀清、朝贵两人出力极大，只不过，二哥、三哥、秀清、宣娇都是阿爷阿妈的仔，因此宣娇不能嫁给秀清，只能嫁给朝贵。至于二哥把宣娇嫁给朝贵的用意么…秀清、朝贵手下的那帮人，也就是紫荆山的烧炭佬和种地佬，是一支非常强劲的力量，也是拜上帝会早期的核心主力部队，二哥他离不开秀清还有朝贵，所以…华弟你是聪明人，自己能想得出来的，我就不需要多说了。”
夏华点点头：“然后呢？”
胡以晃接着道：“二哥想法很好，只是…宣娇向来性格倔强刚强，朝贵已经三十岁出头，比宣娇大七八岁，宣娇自然不大乐意，并且，朝贵长得…稍有些粗犷老成，大字也不识几个，更加不入宣娇的眼了，朝贵他也知道自己有些般配不上宣娇，所以尽力弥补，处处讨好宣娇，眼看着终于稍微得到宣娇好感时，万万没想到，你出现了。”他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着夏华。
夏华顿时头皮发麻，心想：“所以洪宣娇移情别恋？看上老子了？”
“后来，朝贵慢慢地知道自己已经没戏了，二哥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就介绍那个林凤祥给宣娇。林凤祥今年二十有五，长得一表人才，跟宣娇算是般配。二哥的心思么…也不难猜，林凤祥是朝贵的人，宣娇嫁给林凤祥，照样能达到先前的目的，只不过稍微减弱一些，但有胜过无。”胡以晃笑着摇头，“本来，林凤祥还是有些希望的，只是，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不晓得赢得姑娘家的心是需要慢慢来的，太过于猴急了，反而引起了宣娇的厌烦。”胡以晃再度用耐人寻味的眼神看向夏华，“其实，九哥我看得出，宣娇从一开始就对你芳心相许，但你偏偏对她爱理不理的，搞得她十分赌气，才去跟林凤祥处了处，结果林凤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对她动手动脚，结果挨了她几个耳光，转来转去，她的心还是回到了你身上。”
夏华苦笑：“多谢九哥告诉愚弟这些。”
胡以晃笑了笑：“毕竟被你叫一声‘九哥’呢，九哥自然不希望你遇到什么不愉快的事，你五哥他…忠厚朴素、勤苦踏实、刚毅勇猛，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好汉，但心胸却不是太宽广，他在大是大非上分得很清楚，在小事上却略显得斤斤计较、不够豁达。好啦，华弟，该说的，九哥都说了，就这样吧，我先走了！”他轻轻一挥马鞭，调头离去。
“九哥慢走！”夏华跟胡以晃道别。
怀着满腹思绪，夏华回到了明王府。赵三叔等人早就等待着了，并且早就准备好了晚饭以及热腾腾的泡澡水。在后世买不起房的夏华在此时不花一分钱就能拥有自己的住房，并且，随着他官越做越大，他的房子也越来越大，在金田村时，他住的是一间小茅屋，在山人村时，托胡以晃的福，他住进了大瓦房，在江口圩，他住进了大宅子，在武宣县、永安县等地方时，因为停留时间很短，他只是随便找个地方临时落脚，直到进了桂林城，他才真正地有了一个长久的住处，是原先广西布政使的官邸，虽然宽敞程度大不如杨秀清等人的府邸，更加别提跟洪秀全的天王府（原先广西巡抚的官邸）相比了，但夏华目前就是光棍一个，不比洪秀全、杨秀清等人需要住一大家子，除了宽敞程度，豪华和气派程度也远不如洪秀全和另外七个王，天王府、东王府等府邸都被装饰得金碧辉煌，唯独夏华的明王府还是原先的老样子，但夏华对此已经心满意足了。
夏华有了自己的府邸，自然需要雇佣一些人照顾他的生活。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府邸内无不佣仆成群，并且几乎都是花枝招展的青年女子和莺歌燕舞的少女，夏华跟他们完全不同，夏华府邸里的佣仆就是赵三叔等人。赵三叔等人原本是夏华的卫兵，但赵三叔等人已经年纪不小，夏华不忍心让他们还去充当士卒，因此调他们到明王府担任佣仆。赵三叔是明王府的管家，赵二叔是副管家，唐阿伯、唐大娘、吴大妹、孙喜梅四人也都被夏华调进了明王府里，负责打扫、做饭、烧菜、洗衣等日常事务，赵大宝、吴富根、卢欣荣三人都是夏华的勤务兵。虽然夏华是赵三叔等人的上司甚至可以说是“主人”，但夏华从来不在赵二叔等人面前摆起架子，他仍然还是那天晚上那片山林里的那个“夏先生”，对赵三叔等人一直都是和和气气，其实，在夏华的心里，落入这个时空后举目望去的他已经把赵三叔等人当成了自己的亲人（他确实想当赵三叔等人的亲人，因为他想当赵三叔的女婿，只是没当成）。
正厅里的饭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夏华坐上前，端起饭碗，却看到赵三叔等人都在一边毕恭毕敬地站着。“三叔啊，你们又来了！”夏华无奈地放下饭碗，“我不是说过了吗？你们可以跟我坐在一起吃饭的！”
赵三叔等人满脸惶恐地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夏先生您可是堂堂的明王两千岁，我们这些粗俗下人哪能跟您同坐一张桌子？天底下哪有这样的规矩？”
夏华苦笑，他想命令赵三叔等人跟自己同桌吃饭，但想想也不妥，赵三叔等人都存在着根深蒂固的“官尊民卑、上下有别”思想，强行让他们跟自己一起吃饭，他们肯定感到极度不自然，连菜都不敢夹，更加不可能吃得好吃得饱了。
扒了两口饭后，夏华注意到了桌上菜肴，忍不住责备道：“菜也太多了吧？就我一个人，哪能吃得完这么多？特别是肉菜，怎么做了四盘？太多了！我说过，一顿做一盘肉菜就够了。圣库每天就拨下来十斤肉，你们给我做这么多肉菜，还能剩多少给你们吃？”
赵三叔有些哽咽地道：“夏先生呐，您对我们已经非常非常好了，您再对我们好，我们真的就要受不起了。您把我们调进府里，我们天天喝到肉汤就已经心满意足了，是我们以前做梦都想不到的好日子。您多多吃点肉，这样，您才会身体好，您这样的大好官，身体越好，老百姓才越好啊！”
夏华听得心头感触。这时，门外响起人喊马嘶声，很快，蒙得恩在赵空军的带领下满面喜色地大步进来，看到夏华后立刻行礼：“见过两千岁！”
“蒙总管大驾光临，有什么事吗？”夏华问道。
“不敢、不敢。”蒙得恩满脸堆笑地递上一份礼单，“冒昧打搅两千岁，自然是有好事了。天王已经挑好了良辰吉日，并且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这是清单，请两千岁过目。”
夏华在心里叹口气，表面上笑盈盈地道：“二哥对我真是太好了。蒙总管，替我好好地谢谢天王，天王隆情厚恩，属下定当粉身碎骨报答。”
“一定、一定。”蒙得恩脸上笑开了花，“两千岁，属下就不打搅了，先行告辞。”说完，转身离去。
夏华愣愣地看着手上的嫁妆清单，心里五味陈杂。
“夏先生…”赵空军惊讶不已地道，“您要娶亲了？”赵三叔等人也一起惊讶不已。
夏华点点头：“嗯，我过阵子要跟洪宣娇结婚了，做媒的就是天王，还有冯丞相。”
“啊…”赵空军愈发吃惊，随后，他的眼神一下子变得黯然无比，嘴里低低地说道，“我阿姐真是一个大笨蛋、糊涂虫！夏先生这么好，她却瞎了眼偏偏不要…”
“六仔，别说了，细妹她本来就配不上这个天大的福气！”赵三叔一边说着一边悄悄地抹了抹眼睛。
夏华把嫁妆清单放在一边，继续扒饭，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你们有没有给他送饭？”
赵二叔连忙回答道：“每顿都按照您的吩咐给他准时送饭。”
“他吃了没？”
“吃了、吃了。”
“好。”夏华扒完饭菜，抹抹嘴，起身走出正厅，转入后庭，后庭里有一间单独的房间。此时已经夜幕降临，房间里亮着烛光，门口站着八个膀大腰圆的武装卫兵。看到夏华走过来，卫兵们立刻行礼：“两千岁！”
夏华点点头：“辛苦了，开门。”
门被打开，夏华缓步进屋，看到屋内人正坐在桌边蜡烛下专心致志地看着书，听到夏华进来的脚步声，那人不但头抬也不抬，连眼皮都没动一下。夏华笑了笑，坐在另一张椅子上，然后笑吟吟地开口：“怎么说也是我救了你的命，又好吃好喝地养着你，你却对我这个态度，说不过去吧？冯子材？”
冯子材抬头看向夏华，语气硬邦邦地道：“忠臣不事二主，两千岁对在下确实仁至义尽，只不过，在下虽然只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却也是大清的官，自然食君之禄、为君分忧。冯子材万万不敢跟关二爷相比，但也不至于做那晚节不保的于禁。”
“哈！”夏华忍俊不禁，“关二爷又怎么了？关二爷确实忠义无双，但他当初不也投降过曹操么？”
冯子材冷哼一声：“关二爷那是降汉不降曹！”
“降汉不降曹？这么自相矛盾的话你也信啊？”夏华笑道，“首先，关二爷追随的不是皇叔刘备么？刘备是汉室宗亲，关二爷追随他是为了复兴大汉，自然而然，关二爷本来就是汉将，汉将向大汉投降？这算怎么回事？莫非关二爷是反叛大汉的乱贼，所以他才会向大汉投降？其次，曹操虽然被骂成汉贼，但他可是货真价实的汉丞相，是大汉的朝廷重臣，向他投降跟向大汉投降有区别吗？”
冯子材顿时被夏华噎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后才气闷闷地道：“我书读得少，不像你这么伶牙俐齿、能说会道，我说不过你！但是，你也别妄想通过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改变我的心意！我冯子材是不可能跟你们一起当反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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