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7节 江口圩之战（3）
被太平军围困在江边的那名书生清将正是桂平县知县李孟群，那名女将则是李孟群族妹李素贞（也叫李淑贞、李淑真、李淑珍）。李素贞此时不到十七虚岁，自小对针线女红毫无兴趣，对什么三从四德更是厌恶透顶，独独喜好兵法武艺，尤其崇拜明末著名女将秦良玉（秦良玉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一位以名将身份被单独立传记载到正史将相列传里的女性），由于秦良玉字“贞素”，原名李淑贞的她特地将自己名字改为“素贞”。李素贞从小专研各种兵书，不分寒暑地勤练武功。族兄李孟群就任桂平县知县时，李素贞得知桂平县境内“乱贼起事”，立刻赶来投奔李孟群，“希望追随族兄一起杀贼立功”。李孟群耐不住李素贞反复央求，此次参加江口圩战事顺便带上了她。在太平军和清军持续十四年的血战中，太平军涌现两名骁勇女将，一是苏三娘，一是洪宣娇，清军也有两名骁勇女将，一是杜宪英，另一个就是李素贞。
夏华虽然对李素贞产生浓厚兴趣，但战场上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地方，石达开在旁边已经下命令了：“弓箭手准备！将此妖女即刻射死！”
“七哥且慢！”一骑飞马风一样从太平军里呼啸而出，人为血人、马为血马，气势如虎、奔腾如龙。夏华定睛一看，差点儿惊掉了下巴：“我靠！洪副团长？您老人家来凑什么热闹？”
洪宣娇已经杀得红了眼，看到清军里面居然也有一名英姿傲然的女将，显然让她产生了一种棋逢对手的快感。洪宣娇策马而出，喘着粗气、两眼发亮地盯着李素贞，说道：“七哥，我去与此妖女一决雌雄！”
夏华听得冒出一头冷汗：“洪阿姊，你搞什么鬼？这又不是《三国演义》！还玩阵前单挑这种英雄主义？再说了，什么一决雌雄？你和她不都是雌的么？”
洪宣娇柳眉倒竖地怒瞪了夏华一眼：“你给我闭嘴！”不知为何，她一直看夏华很不顺眼。
夏华吓得缩紧脑袋，洪宣娇不等石达开同意，喊道：“赢不了此妖女，我甘受军法处置！”策马飞身上前，扬起手中鲜血淋漓的钢刀指向李素贞，厉声喝道：“妖女住口！你欺我天军无人耶？看我一人取你小命！”她说这话时，她身后的女兵团立刻响起摇旗擂鼓声，众女兵齐声呐喊为洪宣娇助威——夏华看得听得哭笑不得，他心里想道：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到底要闹哪样？都十九世纪中叶了，居然还会出现阵前斗将的场面？老子该不会穿越了吧？不对啊，老子本来就穿越了！可老子穿越的明明是清末时期，不是三国时期啊！就算是三国时期，仗也不是这么打的呀，战前武将单挑那是罗贯中为了故事好看而虚构的情节！得，我明白了，洪宣娇跟杨秀清一样，军事常识都是从《三国演义》、《水浒传》里学来的，所以才搞得这么不伦不类。就应该听石达开的，都已经胜券在握了，敌方已是瓮中之鳖，我方一顿乱箭射死敌方主将就行了，还单什么挑啊！
“贼女受死！”看到太平军这边飞马而出一名跟自己一样的女将，李素贞同样吃了一惊，随即跃上一匹战马，挺起长枪冲向洪宣娇。
“妖女受死！”洪宣娇毫无惧色，掠起双刀纵马上前。——夏华看得表情呆滞，他心里已经跪地仰天长啸：二位女英雄，你们这阵势、这派头还有这半文不白的语言…拍电视剧呢？
尽管深感眼前场景堪称啼笑皆非，在后世只看过女人打架的夏华今天总算目睹到了女人持械武斗的罕见画面。估计太平军和清军都深受《三国演义》熏陶或毒害，自觉地停止战斗，退列成泾渭分明但在整体上仍然是太平军压制包围清军的两大阵营，留出一块空地让洪宣娇和李素贞进行一对一的搏杀，太平军女兵团的女兵们更是热烈无比，犹如看大戏般又是擂鼓又是摇旗又是呐喊，高喊着“副团长威武”“副团长必胜”的口号，听得夏华冒出满头冷汗。只见已经飞沙走石的空地战圈内，洪宣娇和李素贞两匹马八条腿纵横交错，人喊马嘶声此起彼伏，两人都在全力以赴地想要杀死对方，刀枪撞击时发出的金属颤音铿锵铮鸣、力感十足，撞击时甚至产生了四溅飞舞的火星，看得夏华真的服了：“我靠！这才是真正的杀人功夫啊！生死悬于一线的以命相搏！”夏华看不懂武功招式，但真真切切地看得出洪宣娇和李素贞的一招一式都是要置对方于死地，两人动作极快、力道极大，正合“唯快不破”“武功想要狠，力量是根本”的天然原理，洪宣娇刀法十分过硬，那两把钢刀在她手中大开大合、攻防兼备，刀刀虎虎生风，劈、斩、扫、拨、削、掠、捺、突…不同招式前后衔接得行云流水毫无间隙，变化较少但威力雄浑凶猛，刀面刀刃在阳光反射下犹如两条银鱼在水中翻腾扭动，令人看得眼花缭乱，而李素贞也是枪法纯熟，那柄钢枪被她舞得寒星点点、银光闪闪，枪头锐不可当、灵动敏捷，扎、挞、抨、拦、扑、刺、缠、圈…不同招式前后衔接得也是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枪头枪柄在阳光反射下犹如一条吐信长蛇般飞梭狂舞，令人看得目不暇接。刀枪各有长短，两人将各自武艺发挥得淋漓尽致，犹如两只母豹般斗得堪称难分难解，场景看得双方士卒一起屏气凝神或高声喝彩——活像两群球迷看各自喜欢的球队展开争夺冠军的总决赛。
洪宣娇和李素贞激烈搏杀了三分钟左右，李素贞开始落入下风，洪宣娇则是愈战愈勇，其实两人武艺各有所长、旗鼓相当，但李素贞为了保护族兄李孟群已经血战许久，体力消耗很大，并且身上还有多处伤口，一直流血作痛，洪宣娇虽然刚才也一直参战，但她打的是顺风仗，没消耗多少体力，也没受伤，最重要的是，洪宣娇今年已经二十来岁，李素贞今年不到十七虚岁，还未成年，洪宣娇跟李素贞对打简直就是成年人欺负未成年少女，本就占有天然优势。激战中的李素贞察觉到自己体力逐渐难支，扛不住眼前这个“大脚蛮婆”，情急之下一枪挑开了洪宣娇的一记斩刀，随即纵马回身便走，洪宣娇眼看自己得胜在望，哪里会放过李素贞，立刻策马追赶——夏华觉得这个画面异常地眼熟，他随即想起：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嘛？两名武将阵前单挑，如果其中一方败逃的话，很可能是诈败诱敌，手里有刀的（比如关羽）将会使出拖刀计，即舞动大刀以自身为轴进行水平360度圆周运动的横劈，手里有枪的将会使出…夏华刚要对洪宣娇喊“小心呐”，但他话还没说出口，时间实在太短，一切在电光火石间已经发生了。当夏华刚刚喊出“小”字时，李素贞猛然勒马调头，借助回旋的力量快速一枪刺向后面赶上的洪宣娇，使出的正是枪法中家喻户晓的“回马枪”。由于受到惯性影响，回马枪刺出去时力量很大，能够轻易穿透盔甲，但使用者难以把枪迅速收回。面对李素贞突然转身一记回马枪，洪宣娇明显措手不及，好在回马枪的练习难度和使用难度都很高，非常考验使用者的反应速度、精确度、平衡杆和马术技巧，因此李素贞一枪只是刺中洪宣娇战马的头部，枪头直接贯穿马头骨，那战马哀鸣一声，扑通倒地死去，把洪宣娇摔落下。李素贞急忙拔枪，准备对地上的洪宣娇补上一枪，但枪头被马头骨卡住了，根本拔不出来，洪宣娇已经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边大骂“妖女”一边抡起钢刀砍向李素贞，李素贞急忙放弃拔枪，策马逃跑，洪宣娇飞奔着追上去——夏华被这短短不到十秒钟内发生的事情惊得呆住了，他看着洪宣娇，怎么看都觉得洪宣娇就像“双手提着两把西瓜刀在大街上追着别人砍的古惑仔太妹”。正当夏华脑中冒出这个古怪念头时，听见身边的女兵团团长苏三娘低声道：“不好！”一边说着一边猛地起手一挥，一道闪光破空而去。
夏华的神经反应速度大不如苏三娘、李素贞、洪宣娇等人，他勉强看清情况后再次倒吸一口冷气：被洪宣娇追杀的李素贞虽然手中没了长枪，但她腰间还背着一把弓箭，因此跑开一段距离后张弓引箭，扭腰回身便向洪宣娇射去一支流星般的飞箭，苏三娘察觉到了这一点，急忙相救洪宣娇。早年靠江湖卖艺为生的苏三娘练就了一手飞镖飞刀百发百中的绝技，一支飞镖正中李素贞战马的马眼，那战马痛得扬蹄嘶鸣，把李素贞掀下马背，与此同时，李素贞也向洪宣娇射去了那支飞箭，由于战马突然扬蹄颠簸跳跃，飞箭精确度受到波动影响，一箭射中洪宣娇右大腿并且直接贯穿，但没有射中洪宣娇的头部或胸腹部（李素贞不但擅长枪法，也擅长骑马射箭，箭术百步穿杨，洪宣娇只会使双刀和单剑，不会射箭，骑术也只是一般般）。
“无信贼子！言而无信！胜之不武！”李素贞从地上爬起后向着苏三娘所在处愤怒大骂。
苏三娘拉着脸没吭声，几名女兵团的医护兵急忙跑上前抢救走洪宣娇。
太平军和清军一起鼓噪叫骂，清军大骂太平军“以多欺少，胜之不武”，太平军则大骂清军“暗箭伤人，卑鄙无耻”。
“七哥，够了吧？”夏华无可奈何地看向石达开，他觉得刚才发生的事简直是一场闹剧。
石达开脸上表情跟夏华一样无可奈何，他本想乱箭射杀李素贞和李孟群的，偏偏洪宣娇非要过去跟李素贞一较高下（夏华严重怀疑洪宣娇是因为《三国演义》或《水浒传》看多了），两人斗在一起时，太平军弓箭手自然不能放箭，石达开也不方便下令全体进攻，毕竟洪宣娇已经声称要跟李素贞单打独斗了，太平军要是“以多欺少”岂不是出尔反尔？并且在石达开陷入纠结的五分钟内，洪宣娇和李素贞的战斗已经结束了。“全体听我命令！进攻！”石达开大声下令。
“尽量活捉那个女清妖！”夏华大声吩咐道，他对那个李素贞产生了浓厚兴趣。
杀声再起，太平军蜂拥而上，以压倒性的优势攻杀向江畔的残余清军。
“七哥！”躺在担架上的洪宣娇吩咐抬着她的两个医护兵把自己送到石达开面前，她的右大腿上还贯穿着那支利箭，鲜血汩汩，染红了绷带，痛得她一张俏脸近乎变形。
“宣娇阿姊啊，你这是何必呢？”石达开满脸无奈，“要不是苏团长及时出手，你已经…”
“七哥，我没用…”洪宣娇忍着疼痛的脸上满是痛苦和自责，她两眼含泪地道，“没能打败那个妖女…”
“胜败乃兵家常事嘛，这次打输了不要紧，下次打赢就好了！”夏华虽然知道自己此时想笑是很不厚道的行为，但他确实真的想笑，可又怕洪宣娇伤好后拿自己出气，只得强忍着。
“好了！好了！”石达开安慰洪宣娇，“先好好养伤吧！”
“不行！”洪宣娇呜咽起来，“七哥，军令如山，我说我立下军令状，拿不下那妖女就要甘受军法处置！军中无戏言，我…”她顿了顿，突然间跃起，猛地拔出腰间佩剑横在脖子上。
“我靠！你疯了？至于么？”“宣娇阿姊，你冷静点！你这是干什么？”夏华、石达开、苏三娘等人都吓了一大跳。
洪宣娇情绪激动：“不行！输了就是输了！我绝不苟活！”一边说一边大哭起来。
众人都手足无措，就在这时，江畔战斗已经结束，最后的二三百清兵也都被太平军消灭，李孟群和李素贞都被活捉，被士卒押送到夏华、石达开、苏三娘这里。李孟群和李素贞一路高昂头颅，显得宁折不屈，李素贞一边走一边冷笑骂道：“一群草寇蟊贼！无信无义！胜之不武！杀了我也不服！”李孟群则向北大呼：“皇上！微臣桂平县知县李孟群今日报答国恩了！”
“洪阿姊，你听我说！”夏华看到被押过来的李素贞，对正寻死觅活的洪宣娇说道，“这样吧！我们是光明磊落的天军王师，一言九鼎、言出必行，既然你靠苏团长出手相助才得以从那个李素贞箭下捡回一条命，咱们不欠她，一命换一命再加一命作为利息，放那个李素贞和他哥走，你下次在战场上打赢她报一箭之仇，行吗？行的话就把剑放下来。七哥，你意下如何？”他望向石达开。夏华对李素贞挺感兴趣并且产生了恻隐之心，不忍心见其英年早逝。落入太平军手里的清廷官员和清军将领如果不愿投降，必死无疑，看李孟群和李素贞的样子，两人肯定是不会投降的，就算石达开暂时不杀，杨秀清也会下令杀掉，洪秀全更会下令杀掉。
“也罢，就这样吧。”石达开连连点头，表示同意，他拿洪宣娇实在没办法。
李素贞听到了夏华和石达开的对话，冷笑道：“你们最好不要放了我，否则，你们这些草寇蟊贼日后必定成为我的阶下囚！我李素贞岂是贪生怕死之辈？岂会向你们摇尾乞怜？”
“小姑娘！”夏华高声道，“你难道不明白吗？无惧死亡虽然是非常了不起的，但也需要死得有价值。你看你伶牙俐齿、出言挑衅，幸好碰到我们，否则你岂不是会让自己白白丧命？活着才是根本，只有活着，才有希望和机会实现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死了，什么都会随之化为泡影。主动求死不等于不怕死，爱惜生命也不等于怕死，活下去是要活得更好更有价值。”
李素贞感到诧异地看了看夏华，没有出言讽刺夏华，似乎夏华的话让她受到了某种启迪。
“给他们一条小船让他们走罢！”石达开挥挥手，对部下下达命令，眼见如此，洪宣娇也不再哭哭闹闹寻死觅活了，算是默认了夏华的折中方案。
经过这场风波，牛矢湾战斗基本结束，由石达开、苏三娘指挥的太平军大获全胜，尽歼进犯清军，消灭清军两千七百余人，击毙天地会叛军首脑张钊、田芳等，焚毁清军大小木船八十多条，缴获大批战利品。与此同时，杨秀清等人那边也传来了获胜捷报，广西提督向荣率领的陆路清军被太平军绞杀得近乎全军覆没，清军损失兵马三千八百余人，向荣只身逃脱，两路清军俱败。不过，因为夏华改变了太平军的作战宗旨，太平军对清军展开了全面歼灭战，从三面合击变成四面包围，导致兵力密度下降，加上向荣军队战斗力强于原先广西本地清军，陷入死地后拼死反抗，因此太平军虽然获得胜利，但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累计伤亡三千三百余人，第三旅第三团团长苏十九在激战中重伤而死，这是太平军起事后阵亡的第一个中高级军官，第三旅旅长韦昌辉在此战中险些丧命，他头部中了一箭，幸好他当时戴着夏华设计的、赖九打造的铁盔，否则必然会被飞箭穿头透顶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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