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 85 章
在这一瞬间, 千年的时光好似在返逝回流。
那枚玉扳指，在空中快速旋转着, 渐渐地，那白翡与红翡好似在空中被融化开。
带着百年的孤寂、思念与痛苦，追溯着千年来神影经历的一切。
千年前，神影就是这样，孤身一人在空旷的山谷里醒来的。
她被神定下结论，被世人定下结论, 她来人间走一遭，必将遭受无数的坎坷搓着被骗欺辱，最终孤孤单单看破红尘地回归该有的地方。
可如今，宋念影的眼泪洒落大地, 她的身后, 是那已经跟随了她千年淡蓝的光, 即使是摘掉了玉扳指，也依旧紧紧地将她包围, 像是海一样缠绵, 又带着眼泪的味道。
而那红色的点点滴滴的血，像是繁星一样坠落在她的身上。
地面上的神影族们，全都仰头看着她们的姐姐。
她并不孤单，她拥有了这么多。
千年了。
它们苦苦的等待了千年。
有的已经等不下去, 中途逝去了, 可它们身上流淌着神影的血, 如何能忘？后代子孙继续为它们守护等待。
紫狼的眼里都是泪, 它口中的玉笛松开, 那玉笛乘风, 缓缓而上。
千年了。
她失去了, 又得到了很多。
她早已不再是醒来时的孤身一人了。
她闭上眼睛，前尘往事在脑海中浮现，而天上，千年前让人震慑的梵音空灵的出现在耳边。
她睁开眼睛，手在那一刻，抓住碧色的玉笛，眼眸绽放的是如太阳一样耀眼的金光。
海浪翻滚。
颜楚虞冲出了湖面，她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宋念影，风浪呼啸，有蓝色的光圈，像是海水归巢一样，一点点的被她的身体吸收回归。
不、不……
十三公主急急地跟在身后，她仰头看着宋念影，惊呼一声：“渡劫要结束了。”
是这样的音乐。
南海众生谁也忘不了。
只是，神影不再是千年前的坚决了。
宋念影仰头看着天空，眼眸中是流浪了千年之后的沧桑与释然，她举起手里的玉笛，放在嘴边，轻轻的吹奏。
波浪一样的笛音，与梵音融合在一起，天上，有光打了下来。
归来吧。
归来吧。
不舍人间，还是人间根本不值得。
有多少神影回归天庭的时候，哪怕是回眸，也不愿意再看这娑婆世界一眼。
宋念影的头发都被光芒笼罩，她的肌肤剔透晶莹，再也没了每次相见时的疲倦与痛苦。
那一刻，曾经被她救护的动物们，全都匍匐于地，仰望地看着她。
她真的犹如天神，受万众敬仰。
这些，都是她一点点用自己的身体发肤血肉救下的。
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救了这么多。
颜楚虞的手捂着胸口，那些回归她身体原本就属于她的灵气，不仅没有治愈她，反而让她浑身都痛。
她的眼睛里流着蓝色的泪，摇着头，“不要，念念……”
她不相信，念念会就这样离开。
可是……她离开，也是最好的选择不是么？
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对么？
只是，为何心还会如此痛？
嗓子处，有腥甜的气息涌了上来，颜楚虞的长发被风吹散，她的眼眸里猩红一片。
前尘往事，在她的脑海里飞速的划过。
——你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可知道？
——你可以叫我影儿。
——念念。
——不要怕，楚虞，我在，我是你的妻子，我愿意养着你。
……
——痛，太痛了，对不起，我骗了你，我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别逝，别逝。
——神影终究是天人，死亡对于她来说不过是渡劫完毕，回归本该属于她的家。
……
噬心蛊此时此刻好似能感召颜楚虞的心，它们活跃了起来，一颗破碎的心，被它搅碎。
漫天的泪，化成了宋念影最爱的萤火虫，飞向了她。
那是圣王最后的执念。
可那一直将她当做全部来爱的宋念影，只是低下头，对着她浅浅一笑。
那一笑，是怜悯，是抚慰，更是释然。
好似，真的再没了那眷恋与深情。
十三公主在旁边看着，无数的光打了下来，七彩的光将宋念影笼罩，她身上流转着琉璃的光彩，而脚下，已经有两片祥云落下，等她踏上去，回归她本该回去的位置。
——身死，心死。
若是宋念影离开，那她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用？
她又在执着等待着什么？
颜楚虞感觉她好像堕入了极地冰川，漆黑一片，没有尽头，如入眠时一样，却比入眠时更加的冰冷萧瑟。
因为远处，在也没有温柔的人等着她守着她了。
一切，变得混沌浑浑噩噩，在十三公主尖叫着：“七姐姐！”之际，颜楚虞的身体向后，她跌入了那一片汪洋大海之中。
她湖蓝色的长袍，被风吹起，眼眸里，最后落下的一滴泪，全是宋念影的样子。
一如之前，宋念影坠入海中的场景。
只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一只温柔雾气化成的手，轻轻地拖住了她的腰身。
天边，已经有光影在闪烁，时隔千年，宋念影再一次看到了自己所谓的“本尊”。
她的身形晃动，婀娜多姿，同样伸出一只手，耳边，回响的是比梵音好像要听空灵的声音。
——归来吧，归来吧。
……
宋念影的目光，却没有看她一眼，时刻望着
当看着她被被湍急的水花浮起，看着十三公主慌慌张张将冷月珠放进她的口中时，她勾了勾唇角，去望龙王。
龙王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目光悠远地看着天边，喃喃地：“我也该走了。”
执念已去，他也可以离开了。
他的目光，最终落到了湍急的南海之上，十三公主远远地看着父王，眼泪一直流。
而天边，又打下了一道三色的光，等着迎他而上。
这是每一个龙族的至高荣耀。
可龙王却淡漠地笑了笑，它的身子旋转，最后一次在南海，化为龙的形状，盘旋于上空。
它愿化成风，化成雨，化成金色的光，最终，坠落在这片属于它的家园之上。
天道如何？
它要留在这里，永远地守护它的后代子孙们。
十三公主的眼泪不停的流，父王留在她耳边最后的话，让她痛彻心扉。
——孩子，南海就交给了，父王会永远在你身边。
若是有一天，你七姐姐醒来了，将一切告诉她，告诉她，父王不怪她，南海不怪她，这一切劫难，皆因贪念而起，若是没有神影，还有其他。
是劫难，也是考验。
一切因果注定，不念过去，不执着于将来，让她好好珍惜当下的每一分每一秒。
照顾好你母亲，照顾好族人。
……
天上，下了一场雨。
那是父亲最后的慈爱。
十三公主哭成泪人。
而此时此刻，宋念影一脚踢开脚下两片祥云，不屑地仰头看天。
谁说她要回去的？
天边的光，都好似在一瞬间凝结了一般，梵音骤然褪去。
有威武洪亮的男声从天而落。
——神影，你还执迷不悟么？
若知，这世间的一切不幸，皆是因为贪嗔痴。
而爱，本就是贪嗔痴的原根，它是虚幻的，爱愈深，执着越深，终究来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宋念影的目光，远远地注视着已经陷入了沉睡的颜楚虞，她含着泪缓缓地说：“天人如何？爱又如何？她不稀罕。”
谁说爱只会带来痛苦，只是一场幻影。
于她来说。
——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引]
在那一刻，她竖起中指，对天。
人人都说，神影最终的归路是回天。
她是天神的影子。
可她却不服。
她不是任何人的影子。
她是楚虞的念念。
她是它们的姐姐。
身上的光骤然消失，梵音如退潮的海水一般褪去，天不满地落下几道雷光，打在了宋念影的身侧。
宋念影视而不见，她的身体旋转，缓缓地落地。
在那一刻，小动物们全都拥了上来，而紫狼跑到了她的身边，在姐姐身边，它不再是什么王，只是一个摇着尾巴哭泣的小狼。
千年不见。
她们依旧是她们。
封印解开的宋念影什么都想起来了。
“姐姐！”
“呜呜呜，姐姐，你可算是醒了！”
“姐姐！！！”
……
宋念影眼眸泛红，目光徐徐地划过它们的身上，几分释然，几分遗憾。
还是缺了一些，若是大家都在该有多好。
而就在那些动物之后，阴影之中，修罗王浑身颤抖地躲在里面，她心心念念的姐姐就在眼前，可此时此刻，她却不敢抬头再看一眼。
深深地羞愧。
她甚至都不敢站往前再挪动一步。
从她知道姐姐就是宋念影之后，就一路派人跟随着，保护着，无论她们在南海做过什么，她都知道。
当知道姐姐要解除封印的时候，靳枝瘫坐在修罗城城堡内，十三站在她一侧，沉默地望着她。
这一直是她百年来苦苦找寻的不是么？
可如今，她为何畏惧了？
原因，只有她知道。
这百年来，她不同于任何神影一族，她的手上，早就沾满了鲜血了，她愧对姐姐，不敢见她。
她早就不是当初的她了。
宋念影摸着小动物们的毛发，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靳枝的身上。
百年不见。
亦如之前的温柔与怜爱。
没有一句责备的话，只是浅浅一笑。
可那一刻，修罗王却满脸是泪，那温柔与怜爱的目光，比严厉苛责的话更让她痛苦，就像是狠狠的一鞭子落在了她的身上。
痛……愧对……后悔……
许许多多，这百年来，被她封印在心底的情绪，再次涌了上来。
她终究是没有敢上前，叫一声姐姐，像是以前一样，将头扎进她的怀里，而是踉跄着转身，仓皇而逃。
她回到修罗城堡之中，关闭了城门，她遣退了所有的护法与死侍，只有十三在一旁守护着她。
她曾经看到的一切，终究是要实现了。
所有的都要结束了。
靳枝缓缓地摘下了修罗面具，她的手轻轻地抚着自己的脸颊，渐渐的，在她的指尖，那些狰狞的痕迹又浮了上来。
她的嘴上，曾经被屠户夫妻一下下用针缝起来的伤口，百年之后，又在滴血了。
她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样丑陋的自己了。
而靳枝却笑了，她抬头，看了一眼十八：“你走吧。”
她放她回去，享受她本该有的贵族生活。
十八沉默地望着她，一向淡然的紫眸中，涌上了泪水。
而修罗王，她站在城堡的正中，抬起两手，缓缓地抱住了自己，轻轻地闭上了眼睛，呢喃着：“姐姐……”
那手臂，就像是姐姐曾经的臂弯那样温暖。
她抱着自己，在月色下旋转，亦如当年姐姐救了她之后，带着她翩翩起舞的模样。
眼泪洒落一地，修罗王用尽全部力气，将前世今生都融在了这个舞里。
她这一辈子，终究是可笑可耻的。
如今，也全都释然了。
姐姐，她还在，并没有怪她呢。
执念曾经那样的深，扎根在她的心里，让靳枝以为永远都无法忘怀。
可真的相见，她才知道，一切都抵不过姐姐对着她微微一笑，瞬间，那根深蒂固的执念就被吹散了。
姐姐……
最后一次，她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十八，两腿屈膝，缓缓地跪在了地上，“对不起。”
这一声“对不起”，不知道是她留给十八的，还是那曾经枉死在她手里的族人。
而就在那一刻，月光打在了她的身上，修罗王的手掌燃起了一团火，在十八的：“不要”！声中。
她仰头，对天，凄然地大叫了三声。
“姐姐……”
“姐姐！！！”
“姐姐——”
……
她的身体化成无数的飞蝶，随着那团火焰，一齐飞出了窗外。
一只又一只，犹如点点星光，坠入人的眼眸。
每一只蝴蝶，都曾是一个众生的心愿，她一直背负着它们。
那些蝴蝶，纷纷从修罗城堡飞出，去该属于它们的地方，当最后一只，最为闪亮的淡淡的金色飞蝶挥动翅膀飞出去的时候，它回眸，看见十八跪在地上，手上留下的只是一片灰烬。
她紫色的眸子，抬头看着那最后一只小金蝶，微微的笑着，亦如她们初见。
——我说过会陪着你的。
她的手，狠狠地插入自己的胸口，掏出那一颗跳跃的心脏。
每一声，都在说着：“爱”。
虽然不得回馈，但她终究可以永远陪着她了。
最后的动作，是十八抬头，对着小金蝶，粲然一笑：“去吧，去做你想做的。”
不要怕。
她依然会守护她。
十八曾经看到过自己的未来，不止一次，是可以改变运行轨迹的，可她终究是选择了面对。
在她爱上修罗王那一天，她的结局就注定了。
是修罗王，是靳枝也好，她都愿意守护她。
轰隆一声，她的身躯缓缓地落在地上，而金蝶的眼眸中洒落了一片泪。
那小金蝶越飞越远，最终，落在了宋念影的肩膀上。
宋念影回头看了它，微微一怔，“小枝？”
她的面前，是已经被承载在水晶棺里的颜楚虞，颜楚虞安然躺在里面，唇边的血已经被宋念影拭去，心口的噬心蛊也钻了出来，这么多的动静，她却安然躺在里面，好似睡着了一般。
花百柔和左蝶、顾月池都在，她们双手连接在一起，在为圣王护法，设下结界。
三个月后，她自然会醒来。
说是什么心死身死，大家都心知肚明，若不是圣王心里始终不肯相信宋念影会真的抛弃她，又怎么会真的“重生”，那样的她会直接进入入眠的。
她还是在期盼着回到她的身边。
完成千年的承诺。
看到金蝶，全都惊讶地问：“它是从哪儿飞过来的？小枝是谁？”
无论何时，姐姐总是能第一时间认出她的。
靳枝的心愿已了，它化成点点碎光，落在了姐姐的身上。
世间，人人都知，修罗王可以圆众生之愿。
无论多么难以达到的愿望，她都可以帮助圆满。
可谁也不知道，她这一辈子的心愿，只有在这一刻才终得圆满。
她用最后的愿力，化为繁星，落在姐姐的身上，她愿——姐姐，年年岁岁，平安喜乐，再无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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