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窝 > 十里春风 > 48.知晓

48.知晓


  元穆过了许久,才斟酌着开口, “杨舍人是从何处得知宁宁和十二郎罹难的消息?”

  杨芜说起此事满脸悲怆, “是四娘说的,这孩子和六娘是姐妹, 前段日子我偶然之间将她救下,她告诉我说当年大郎打算带着家里所有人前往南朝避难, 在洛阳郊外被鲜卑骑兵所截,六娘和十二郎不幸丧命于骑兵刀下。”

  元穆眼睛瞪得如同铜铃那般大, 心中一急, 他拂袖道,“这怎么可能, 宁宁就在我的府上, 如今她正在躲避风头, 等到风头过了我们就成婚, 怎么可能丧命了?而且十二郎据我所知也好好的,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

  杨芜目瞪口呆, 他看了看堂上,堂上空空如也,不见人影,过了半晌杨舍人眨了眨眼, 似乎才反应过来,元穆面露尴尬,方才他情绪激动之下说四娘胡说八道,可稍稍冷静下来, 知道自己话语不妥。杨四娘他并没有见过几次,但好歹是宁宁的姐姐,那么也算是他的大姨子,何况杨四娘也还是杨芜的侄女。

  元穆对杨芜一揖,“方才实在是情急,多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杨芜面色有些难看,他抬了抬手,“此事怪不得大王,毕竟大王心系六娘,只是……六娘当真在大王府上?”

  杨芜想起侄女杨清湄和他说的那些话。四娘是他从另外一个同僚家里救出来的,当日他正在同僚家里赴宴,宴会上有舞姬家伎陪酒乃是惯例,酒过三巡,男人多的地方难免有些无不堪入目。杨芜赴宴不过是为了人情,并不是真冲着那些女色来。他随意找了个借口,起身去净房,回来的时候,路上冲出一个衣衫不整的女子,披散着头发,嚎啕大哭的抱住他的腿喊阿叔,身后还追过来两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他那会才认出抱住自己腿的女人竟然是侄女,大惊之后,他喝退那两个追上来的男人,将侄女带回家中安顿,侄女告诉他,家中人已经死的差不多了,甚至她还发誓看到了这些人的尸体。

  “我为何要说谎?”元穆不明白杨芜此言何来,“我和宁宁相识那么久,怎么可能连人都认不出来?”

  杨芜面色古怪,过了会,他吐出口气,“或许是当时场景太过混乱,看错了吧。”

  元穆站在那里,他应和道,“应当是看错了,不然六娘和十二郎怎么可能还好好的出现在人前呢?”

  “十二郎这孩子现在何处?我兄长不幸丧命河阴,如今恐怕连收敛都是奢望,十二郎还活着,还望告知他的栖身之处,我也好将这孩子接过来照顾他。”杨芜道。

  “现在十二郎恐怕不便……”元穆面带犹豫,“十二郎我眼下只知道他活着,至于在哪里,还不甚清楚。”

  士族向来不爱和武人搭上什么关系,就连习武都会被讥笑,如今杨隐之不仅仅习武,甚至还成了武人。元穆心下思索一下,决定暂时还是别告诉杨芜现在杨隐之身在何处。

  杨芜叹口气,过了会,脸上又露出欢喜,连连点头,“不管如何,能活着就是好事!”

  “杨舍人所言正是,只要能活着,那就是好事一桩。”元穆面露笑容,俊秀的近乎妍丽的脸上露出近乎逼人的光芒来。

  杨芜伸出手来,为元穆让出一条道路,“请。”

  主宾上堂之后,两人相谈甚欢。谈古论今,甚是尽兴。说到如今的形势,元穆愤恨的捶了一把自己的膝盖,“如今朝堂之上,所有大事都由段秀决断,陛下所能决定的,不过是些小事。长久下去,恐怕会有大祸!”

  杨芜脸上的笑意褪尽,他看了看左右,没有其他人在场,这才放下心来,“此事也是无可奈何,段秀势大,手下悍将众多,牢牢把持着内外。”

  “可是陛下才是名正言顺的天子,尤其当初还是依照手铸金人旧俗从宗室子弟们中选出来的,更是天命所归,如今却……”

  “此事不要轻举妄动,要沉得下气来,贸然有举措,不但没有半点功效,反而会惹来大祸。”杨芜叹口气,“如今世道纷乱,朝中又有权臣坐镇,想要搬动段秀这座大山,也不是不可能,只是……”

  “只是如何?”元穆见状,立刻追问,“只是这事必须得仔细推敲细想,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啊。”杨芜叹气,他抬头似有感叹,“当年先帝在朝之时,重用文士,虽然六镇有乱贼作乱,可是天下大安,现在……哎,朝廷之上武夫掌控朝政,这些只知道打打杀杀的武夫,对于如何治国又懂得甚么!”杨芜想起在凉州所看到的那些胡人们的悍勇,眼底浮出一丝不满和鄙夷,“这些人,驱赶那些放牧人还可以,做些浊流之类的事,怎可参与清流?”

  汉人士族自认清流,将寒门当做污糟不堪的浊流。杨芜看不上朝堂之上鲜卑掌权的现状,当着元穆的面愤愤出声。

  元穆原本想从杨芜这里得到些许建议,可杨芜更多的是抱怨,他不禁停了口,坐在那里。

  杨芜仔细问了当时镇兵是如何进入洛阳的,从元穆口中得知当时的乱相,他重重叹口气,“原来当时已经乱成了那样,倒也不怪四娘会胡乱记错了,一个弱女子,能活下命来已经相当了不得,至于别的也不能苛求。”

  正说着,到了用膳的时候,杨芜令人把庖厨下准备好的膳食都端上来,食物的香味顿时在室内飘荡开来,闻着叫人食指大动。

  杨芜这里没有助兴的歌舞,这并不影响两人的兴致,元穆举起酒杯就要敬酒的时候,一抹倩影从重重帷帐中走出,盈盈到两人面前,对杨芜一拜,“儿见过阿叔……”说着,那女子抬起头来看元穆,“汝南县公……”

  那女子妆容清淡,只是面上浅浅傅了一层粉,画出一双长眉罢了,甚至唇上都没有抹上丹朱。她身穿淡碧色的襦裙,梳着未婚女子的双丫髻,容色清秀端庄。

  元穆没认出面前女子是谁来,甚至连眼熟都没有,女子却眼波如秋水,带着浅浅愁绪,和他关系十分亲密似得。

  “县公可是记不得故人了?”那女子端正坐好,开口。

  “还请小娘子明示。”元穆回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想起眼前女子是谁。

  那女子微微弯了弯唇角,眼里愁绪更浓,“我是六娘的姐姐。”

  “这个是四娘。”杨芜在上面适时的开口。

  元穆面色有些微妙,他肃起面色,对清湄颔首,“原来是四娘子,失敬失敬。”

  清湄比之前要清瘦了许多,那日见过清漪之后,她立刻就被拖了出去,挨了一顿好打,身上被打的没一处好肉,之后更是不准有医药来治她。她发了高烧,都说胡话了,幸好同室的一个女子生了恻隐之心,偷偷照拂她,给她用药,她才能活到今日。

  果然,活下去才是对的。要是她死了,又怎么会遇见阿叔,会有今日的安定日子?

  清湄抬眼看向元穆,眼前男子生的俊美,阴柔十足,甚至颇有几分史书中的“面如好女”的味道。

  她垂下眼来,眼里的愁绪更浓,“小女在乱世之中,侥幸能活下一条命来,遇见故人,心下有许多感叹。”

  “四娘子吉人自有天相,福相甚重,日后必有大运。”元穆脸色缓了缓,对清湄也和颜悦色。

  他起先有些恼怒清湄信口开河,明明清漪和杨隐之都还活着,却还要说他们两人已经死了。但后来一想,一个女子在兵荒马乱里头能活下一条命来,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至于其他的实在不能强求。

  或许那会她混乱之中吓坏了也说不定。

  “阿叔,儿可以给县公敬酒,就当是祝县公无恙?”清湄转头就看向了杨芜,杨芜颔首,他想到什么开口提醒,“四娘,如今中书侍郎已封颍川王。”

  清湄惊讶掩口,再次看向元穆的眼神里已经有些微妙的变化,“原来如此,小女方才失礼了。”

  说着她亲自斟满一杯酒,对元穆一敬,“还望大王谅解方才小女的失礼。”

  元穆摇摇头,“不知者不怪,何况四娘子也不是有意的。”

  敬了这杯酒之后,清湄坐在那里,杨芜开口了,“四娘,你先下去吧,我有话要和大王说。”

  “是。”清湄依言退下,她走到外面时,脸上的恭谨和愁绪如同一股轻烟随风散去。她袖下拳头握紧,胸腔里头的心脏砰砰直跳,快要跳了出来,她深深吸了口气,才压住心里的激动。

  当年的汝南县公,竟然成了颍川王。当年阿爷为她们姐妹甄选夫婿的时候,她选了个琅琊王氏的嫡子,而清漪则是被许配给了元氏宗室。

  她那会还心下可怜妹妹怎么被许配给了宗室,以后若是汝南县公犯浑,家里都不好给她撑腰。但是现在回过头来看,那个王郎君恐怕死的都烂光了,可是这位宗室不但活着,还活得很不错,竟然被封了王。

  她露出一抹笑来。

  清湄到内堂上,帮着婶母料理家务。到了傍晚,杨芜让她过去,清湄见到元穆已经走了,心下有些失望,她将失望隐藏在心底,“阿叔叫儿来,可是有事?”

  杨芜满脸笑意,“的确是有事,而且是好事,你上回不是和我说,四娘和十二郎不幸身亡了么?”

  清湄心脏猛烈一缩,她不知杨芜怎么突然提起这事,心脏跳的飞快,她垂下眼,不让杨芜瞧清楚她眼中的慌乱,“是的,那会我还亲眼看到四娘和十二郎被那些骑兵砍倒……呜……”她说着泪水漫上来,泪珠溅落下来,打湿了衣衫。

  “我正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四娘和十二郎都活着,你当初可能看错了,毕竟那会场面混乱。”

  “这……”清湄愣住,她眼眸动了几下,“阿叔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颍川王亲口所说,怎么可能有假?”杨芜拊掌笑道,“这可太好了,如今的杨家,能活一个是一个,你如今又有了亲人,高兴不高兴?”

  清湄浑身僵硬,她颇为艰难的扯了扯嘴角,“高兴,自然高兴,杨家又多了两个人,这等好事,儿怎么会不高兴呢?”

  清湄回去之后,连着几日都没睡好,才养出来的点点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瘦下去。

  杨芜的嫡妻王氏见到侄女面色憔悴,让医官来看,医官只是说小娘子心思太重,药石也无效,心病还需心药医,王氏听后想了想,决定带侄女去外面走动走动,多和人说说话,到时候就算是再重的心思,也该慢慢削减下去了。

  这日王氏带着女儿还有清湄出来走动,去其他士族女眷门上拜访,街道上突然熙熙攘攘一旁,还能听到几声尖利的叫嚷。

  清湄原本心情不佳,听到外面的吵闹更是烦躁,过了好会,拥堵的街道才恢复畅通,到了那户人家里,清湄也提不起多少谈话的兴致,整个人更是厌厌的,没有多少精神。

  “最近可是除了甚么大事?”王氏轻声问道,“来的路上看到许多骑兵搜查,是不是出大事了?”

  对方主母叹了口气,神色里颇有些鄙夷,“哪里是甚么大事,不过是四中郎将丢了个妾侍而已,果然是胡虏呢,一个妾侍宝贝的和甚么似得,也不怕没人敢和他结亲。”

  “……”清湄抬起眼来,“嗯?四中郎将?”

  她记得上回自己挨打的时候,行刑的人在她耳边恶狠狠地说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四中郎将身边的人。

  四中郎将应当就是那日抱着清漪的年轻男人。

  看他那个模样,的确对清漪十分钟爱。

  “竟然为了个妾侍那么兴师动众……”清湄皱起眉头。

  “可不是,所以说胡虏就是胡虏,半点规矩都不懂,听说这些胡虏是没有所谓的礼节的,好好的洛阳,怎么会进来这么些人来!”

  主母的话还在继续,清湄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垂下眼来。

  李涛带着人在大街上寻找,李涛看上去有些漫不经心,已经找了这么些时候了,能找到的话,早就找到了。李涛之前有些话不敢和慕容定说,要是能找到的话,早就已经找到了,照他看,那个美人儿可能不在人世了。这夜里掳人,,拿出去贩卖的又不是没见过。尤其拐人的那家伙,若是见到人带不出去,还这么大张旗鼓的找人,知道自己惹到的人不是好招惹的,为了避祸,就把掳来的人给杀了。

  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李涛觉得十有八、九是这样了。只是可惜了,那个杨氏,将军还很喜欢呢。

  他正在街上走着,这条道他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了,不免有些丧气,反正他是从来没有发现杨氏。再这么找下去,恐怕也不会找到了,就是不知道将军要什么时候才停下来。

  众人在前走,这会一个小孩不怕死的凑了过来,李涛喝止他,“去去去,一边玩去,这里不是你该玩的地方!”

  那小孩子吃了一吓,他握紧拳头,捏紧掌心里头的东西,乌黑的眸子越发泪汪汪,“我有事,告诉你!”

  慕容定站在校场上射箭,百步之外摆着一排箭靶,慕容定从箭袋中抽出一只箭,他才把箭搭在弓上,还没拉开,李涛就从外头走进来,满脸的犹豫。

  慕容定微微侧过头去,眼角余光看到走进来的李涛,他把弓拉满,嗖的一声,箭矢飞出,重重穿透了箭靶。箭靶吃不住他这样霸道的劲,向后倒在地上。

  “怎么,有消息了?”慕容定看过去道。

  那目光有千斤威压,压得李涛不敢抬起头来。

  “将军,”李涛为难了一下,走过去在慕容定耳边小声说了几句。慕容定脸色顿时凝固起来,“这话是真的?”

  “小人不敢妄加猜测。”李涛垂下头。

  慕容定的脸色阴沉的可怕,他目光阴鸷,李涛不敢看他,只敢盯着自己的靴尖。

  “一个小孩子的话,应该……”李涛迟疑道。

  “一个小孩子,自然是不可能知道这些的,肯定有人知道或者猜了出来,自己不好出面,叫个小孩子来说的。”慕容定脸色铁青,他握紧手里的弓箭,手背上青筋并露,抬头直直看向那边排列成一片的靶子,发狠将箭袋里头的箭矢一股气全部射了出去。

  慕容定停下来的时候,前头一排的靶子都已经七零八落,歪倒在地,箭矢到处都是。

  “搜,搜她的院子!”

  慕容定说罢,大步就向清漪之前住的院子里而去。

  兰芝听到声响走出来,就见到满脸阴沉的慕容定带着杀气腾腾的亲兵站在那里。

  “将、将军?”兰芝吓了一跳,她见到这么一副架势,肝胆欲裂,咬破了舌尖,疼的她保持冷静。

  慕容定目光沉沉,他一挥手,如狼似虎的士兵们就冲进了屋子里头,屋子里传来了翻箱倒柜的声音,兰芝听到屋子混乱的声响,吓得闭上眼,两只手捂住耳朵,身体蜷缩起来。

  亲兵们在里头各种翻找,不放过一丝蛛丝马迹,结果屋子内的,不是女人的首饰,就是衣物,和男人相关的,除了慕容定的之外,其他不见半点踪迹。

  亲兵出来,对慕容定叉手,“将军,屋子内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物品。”

  慕容定站在那里,过了许久,喉咙里应了声,他看着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兰芝,直接回过身去,半丝留恋都没有,直接离去。

  走出门之后,慕容定拔出腰间的刀,砍向路边的花草。草木被砍的枝叶四溅,断裂的枝叶落了一地。

  慕容定双目赤红,抬头看去,站在那里的亲兵纷纷避让开,没一个敢直面他。慕容定起身来,带着眼底的猩红向外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

  慕容大尾巴狼疯狂的嗷叫:你果然外面有狼了!


  (https://www.bqwowo.cc/bqw68261/3793340.html)


1秒记住笔趣窝:www.bqwowo.cc。手机版阅读网址:m.bqwowo.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