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余杭夜市
饮月城逢年过节也有夜市，可它毕竟是北方小城，先不论风土人情与江南截然不同，仅从规模来说，也不可与余杭夜市相比。今夜又朗月在空，不享乐一番怎对得起这良辰美景？
酒足饭饱之后，四人此时已在夜市街头。
街市人潮熙攘，男女老少皆有。
两侧摊位琳琅满目，各种金银首饰，面具灯笼应有尽有。
中秋佳节将至，小贩都戴上奇形怪状的面具，嫦娥仙子和玉兔宝宝是最常见的两种。路两旁的灯笼也改作兔子形状，昏黄的灯光下很难区分脸孔，得与亲朋好友相伴左右，才能不至于走失。
这条夜市沿湖而设，每隔几步便有岔道通向湖边，湖边灯色更暗，离了街市显出别样的静谧，若是有情人，是必定要往湖边去的。
妙儿不适于人群的挤闹推攘，陆家人便朝那个方向去了。
而施杞恰恰相反，灯火人影，不看热闹看什么？她这边摸摸那边碰碰，被周遭这些新奇玩意儿迷了眼。
她随手提起摊上的一个灯笼。
这灯笼做成马的形状，又有红棕色的纸糊在外头，像极了小葡萄（*施杞的马，详见第六章），施杞爱不释手。
“小姑娘若是喜欢，我给你便宜点啊。”戴着白胡子面具的小贩沉着嗓子说道，说完还咳了两嗓子，像是要咳出喉咙里的老痰。
“嘿嘿，”施杞觉得新奇，捋了捋他的白胡子，也学着老婆婆的嗓音，嗔道：“什么眼识，老朽已年过七十……”
“哈哈哈哈。”小贩给他逗乐了，这本音听起来是个少年，他指了指那灯笼道，“难逢知己！这灯笼送给妹子了。”
施杞听闻高举灯笼，忍不住原地转了个圈，连连道谢。
她本不缺这点银两，可一旦变成他人送作自己的礼物，这灯笼瞬间价值千金。
回去定要把这灯笼挂在小葡萄腰上。
她又一阵把玩后，这才发现江蛟已不见踪影。她四下张望起来，可周围人潮拥挤，她即使踮起脚尖，却还是看不到多远。
天啊——
都怪叫花子长得矮，这隔着人群都看不见了！
“叫花子——”
施杞小声叫了起来，这声音在吵嚷的街市中可谓是细若蚊蝇。但这音还没发完，便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她眉头顿时舒展，欣喜回头——
却在咫尺处对上一青面獠牙的怪物！
“啊啊啊啊啊——！！！”
施杞吓得尖叫出声，不管不顾一顿乱抽。
街市的喧闹声中突然响起尖叫还是有些突兀，边上人都停下了手中动作，朝这里投来视线。
“别打别打！你睁眼看看！是我！”
大小姐是不是断掌啊？下手可真重。
江蛟赶忙把面具往上一推，露出那张熟悉的脸，并朝周围作出个“不好意思”的手势。
众人见只是朋友打闹，也都付诸一笑。
施杞看清半蹲在自己面前的人，停住了手，却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转身就走，像是脱缰的野马，一路撞歪不少路人。
“…………”
大小姐怕是真生气了，居然连骂声都没有一句。
江蛟原想逗她一下，没料到玩过了火，这会正跟在大小姐屁股后面一阵道歉。
可大小姐仍旧横冲直撞，江蛟认错的同时还忙着给周围人赔礼。
待他念叨到“以后行李我都替你背”的时候……
大小姐终于停住了脚步，扭转脸阴沉道：“你保证？”
“当然当然——”
大小姐这下面色总算缓了下来。
“不生气了？”江蛟试探着问。
施杞盯着他的眼睛好一会。
江蛟为了和她讲话，特意半蹲着身子，这姿势维持了一会就酸得不行，待他坚持不住就要站直腰身的时候，只见施杞面部奇怪地抽动两下，
她“噗嗤”一声展露了笑颜。
“骗你的啦。”
这哪还有先前的艴然不悦？
屈尊为马的叫花子：“…………”
“诶？你手里是什么？”
这东西江蛟攥了一路了，先前施杞装怒自然是没注意到，看起来是个虎纹面具。
“哦——”施杞一脸了然，“是我的东西！”
明明是江蛟买的，到了施杞口中倒成了她的东西。
不过本来就是买给她的，江蛟索性往她脑袋上一套，故意戴得歪扭斜八，半截面具直接挡住了眼睛。
施杞眼前一抹黑，嚷嚷着抗议江蛟的笨手笨脚，只能自己动手整理好。她倒腾了好一会儿，这才看见面前的青面獠牙怪——江蛟也将面具拉了下来。
这怪物青绿的脸，头顶却长着两个红色的犄角，两个鼻孔如牛，大得出奇。这四不像面具初看吓人，再看倒是丑得可爱。
施杞仔细端详一番后不由翘起嘴角，一路扯着这怪物，蹦蹦跳跳向夜市深处逛去。
街市上人大多有礼有节，知趣地与家人朋友聚集在一起，生人间保持着一定距离。夜市没有明文规定，人潮却极为默契地自西向东涌去，这给后来接踵而至的朋友提供了不少方便。
江施这边正停在一个摊头挑选带回饮月城的礼物，忽见前面人群慌乱，大批的人们朝后涌来。
后方的人还不知情，依旧朝前挪动，两方人直接撞了个满怀，个别倒霉的摊贩连摊头都被人潮掀翻。
这些人不知遇见了什么，男的都将自家妹子掩在怀里，一脸敢怒不敢言地朝后方逃窜。
江蛟连忙拽住一个男的，见他脸上怒气更胜，连忙道：“兄弟，我就想知道前面怎么了？”
那男的本不想多言，见江蛟身旁还有个十六七的姑娘，便叹了口气道，“你别问了，快带着妹子走吧！前面有个采花的疯子！”
说完就挣脱了江蛟的手，拽着自家妹子继续往外挤。
“诶诶诶——”
江蛟只好又拽了另一个，“大哥什么疯子啊！”
那人抱着个不足十岁的小男孩，看起来不如先前那哥们心急。
他看了施杞一眼，道，“前面有个五十多岁的疯子，见了姑娘就抓着不放，嘴里喊着小年小年什么的。更气的是这人还会功夫，被他拽住的姑娘，若不是他松手你根本拽不回来！唉什么人啊！”
“什么！”
施杞一听怒气就上来了，“还有这么为老不尊的人呐！”她说着就挽起袖管，要去教训那疯子一顿，却被江蛟拉住。
江蛟一手拉着施杞，一手拽着那大哥，又问道：“大哥，你刚说这人嘴里念叨着什么？”
“小年啊！神经病，这大夏天的哪是什么小年！”
“…………”
江蛟愣愣地松手。
这大哥见他不说话也就继续往后方挤了。
这会人群大多都知道了疯子的事，少有人往前去，人潮几乎全在后涌，就江施二人还傻站在路边。
“傻了啊你——”
叫花子从刚才开始就在发呆，施杞在他面前挥了挥手。
江蛟总算回神，面露担忧道，“我们去前面看看。”
“我本来就要去前面教训他，是你——”
施杞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蛟拽着挤进了反向人流。
平民百姓实在太多了，拦着路，打又打不得的，施杞气极，一把甩开叫花子的手，双袖一展直接踏上路两旁的摊位顶棚，踩着各个摊位向前方疯子掠去。
这疯子身形健壮却是蓬头垢面，灰发不长不短恰巧遮住眼睛，乍一看像是顶了个杂乱的鸟巢。身上衣服混着泥水，早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此时他正拽着个姑娘的手念叨着什么，周围有人倒在地上不敢上前，应该是被他打伤的家人。
欺人太甚！
“小念你没事吧你看看我啊……”那疯子嘴里念叨着，被他拽着的姑娘头都快低到胸口了。
施杞怒火中烧，也顾不得使暗器了，直接近身单手撑地，右腿扫向疯子的颈部。
这是她赤手惯用的招式，恰巧能弥补她身材矮小的不足。
那疯子背对施杞，分明全身都是破绽，可当她腿风扫来时，他竟头也没回一把抓住施杞的脚踝！
施杞只觉腿脚一麻，紧接着天旋地转，自己就被一股蛮力直接扔了出去！
恰巧此时江蛟总算挤出人群，见大小姐不知怎的飞了过来，他慌忙跳起，妄图接住……
他也确实揽住了她的肩膀，只是这股力道太猛，带着他一块接连撞翻了几个摊位才终于停了下来。
虽然有叫花子这个垫背的，施杞扔被甩得七荤八素，待她稍稍清醒些，感到脚踝有些不对，
“我的腿……”
江蛟定睛一看。
“………！！”
她右脚踝上赫然一圈冰刺，像是深深扎入皮肉，有的因方才的撞击断作半截……
看着是刺骨的疼痛，然而此时施杞的腿根本毫无知觉。
江蛟赶忙握住她的脚踝，将寒气吸入掌心。
那冰刺渐渐有消融的迹象……待江蛟额头已有薄汗冒出的时候，冰刺终于化作一滩水渗入衣衫。
施杞这才觉得好些，虽说还有麻，但总算有了知觉。若不立即将冰融化，这腿怕是就废了。施杞一阵心惊，愣愣地看着江蛟，
“这冰……”
江蛟神色复杂地看了远处的疯子一眼，复又看向施杞，他慢慢开口，嗓音有些哽咽道：“你不是想见我师父吗？”
“……现在你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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