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公子闻人
三日后清晨，余杭楼外楼。
“哇草——师父！”江蛟顺着柱子向上看去，一层、两层、三层……直到视线被水汽遮盖，隐约能看见顶端牌匾上“楼外楼”三个大字。
“你这小子要草谁——”霍疯子连夜赶路现下正是烦躁的时候，见不得徒儿一惊一乍的，“快把你□□嘴闭上，丢人。”
师父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说话的……>现下才刚过寅时，若是旁的客栈，怕是早大门紧闭，熄灯歇火了。可在楼外楼，只要客官您出得起钱，酒菜歌舞便无日夜之分。更何况今日是武林大会开幕的日子，各方豪杰从五湖四海涌来，楼外楼的掌柜楼百万早已站在门口迎客了。
楼百万见霍江二人风尘仆仆赶来，迎上道，“两位侠士可是来参加武林大会？”
霍疯子一看，竟还是三十年前那心宽体胖的掌柜，不过这脸上多了岁月痕迹，肚子看起来也有三个月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他向这故人回道：“正是。”
楼百万见此人有些面熟，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是哪里见过，只道是人老糊涂了，他对霍江二人说，“在下便是楼外楼的掌柜，楼百万。清晨露重，二位还先请入内。稍待片刻，武林大会将于巳时开启。”说完又向屋内招了招手，立马有个小厮跑了出来，“招财，你把客人的马牵去马房好生照顾。”
楼百万对霍江二人比了个请的姿势，便走在前方引二人入席。
正值炎炎夏日，天虽亮了，可时辰还早，楼外楼的厅堂中零零散散坐着几人，偌大的厅堂里小厮比客人还多。估摸着这些客人也是刚到，昨日到的想必还在房里酣睡。
等待本是天下最难熬的事。见有新人步入，厅堂中所有闲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起来。可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当霍疯子眼风回看过去时，他们便默契地移开了视线，恢复了先前的闲谈。
方才的冲突感便消失在了厅堂中。
而我们的蛟爷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的眼睛在这厅内的梁柱、戏台、四周环绕的楼层之间兜兜转转。
这楼实在太高了！该是有整整九层。最上一层四面透风，炎夏的清晨却仍有清风袭入，恰巧吹动最顶端的青花瓷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倒是给厅堂中人提了神。
楼百万见江蛟盯着那风铃不移步，便道，“本店共九层，最高一层为观景台。客官若是有兴致，随时可前去一观。”
江蛟收起哈喇子，只对掌柜点了点头，像是怕说话会惊扰到边上的客人。
楼百万将他们引入离戏台不远也不近的位子，略微行礼便回到门口迎客。桌上已摆好了各式点心，江蛟眼睛已经离不开那块云片糕了。
一旁的小厮自觉上前嘘寒问暖，给二位倒了茶，介绍道：“这是余杭最有名的龙井，请客官品尝。小的叫进宝，客官若是有什么需要，小的随叫随到。”说完便退到一边。
这里的小厮服侍周到却又知趣退开，霍疯子心道这掌柜虽说没换，倒是长进不少。他略微看了下四周，和其他人有些距离。看起来楼百万是刻意将客人分散开，毕竟离开幕还有些时间，正常人可不想连自己说什么都被“对手”听了去。
不过在场的可没人把霍疯子视作“对手”，方才对视的一眼已经足够，没人再敢往这边投来视线，这便是所谓的强者气息。
江蛟吃了几块点心也就作罢，苏式糕点多少有些甜腻，即使仗着年轻也是不好贪嘴的。霍疯子并未进食，只在一旁闭目养神。
一路奔波，五十多岁的人想必是累了，江蛟不便打扰，只好眼睛四处打探，又不好盯着生人，只得将注意力放在物件上。
楼外楼外面看来气势磅礴，内饰确是极其简单的，色调以原木色为主，最繁琐的地方也不过是些梁上雕花，只有往细了看才能瞧出工匠的良苦用心。作为历经江湖兴衰的百年老店，弃繁从简反倒是它的精明之处。
江蛟自是不懂这些，但他拿风雅阁与其比较，颓败与积淀，差距如万丈沟壑不可填。
正当江蛟暗自叹气时，他的注意力被东侧墙壁所吸引。
嗯？那是什么字画，竟镶的是金框……
可那上面的字实在太小，远处根本看不清。接着江蛟似是想到了什么，嘴巴不由张大……
是武林榜！
江蛟来不及多想，连跨几个凳子凑了上去。这新秀榜竟是从初届武林大会就有了，罗列着各年胜者的名字。江蛟顺着年份往下看……
没出几个便看见了陆擎天的名字，中间隔了一年，便是连着的三个霍川。原来陆老庄主出道比师父早啊！
江蛟赶忙掏出小本本把它记了下来，这以后可都是创作素材！他一边写还一边对身后喊道，“师父！我看见你名字了！”说完才觉得失言，可说出去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
霍疯子还未答话，其他人的目光倒是齐刷刷地来了，不过这些探究的目光倒都集中在江蛟身上，少有人敢投向那位“师父”。毕竟在江湖中，因为一眼失了性命的人不在少数。
“大惊小怪。”霍疯子冷冷说道，“反正今年过后，你的名字也会在上面了。”说完用眼角余光扫了周围人一眼，见有人双拳紧握，霍疯子勾起了嘴角。
为师得给徒儿增加点难度，这样才好玩。
这下江蛟感觉那些探究的目光中掺杂着傻子都能感觉出的敌意了，师父这是给自己挖坑呢。江蛟刚要说话挽回下自己小透明的身份，却被身后的大嗓门抢了先。
“掌柜的，我们要上座——”说着那人抛出一块碎银子。江蛟一看，这不是在木渎嚷嚷着要拨头筹的两头猪吗。
江蛟差点笑出声，堂堂楼外楼的掌柜，是你用碎银子就能打发的？
只见楼百万不动声色的接住，并未答话，倒是真领他们到了离戏台最近的位子。
此时周围看客却有人发出一阵轻笑。江蛟吓了一跳赶忙捂紧嘴巴，还以为是自己没忍住。
“笑什么笑！是谁在笑！”
自卑的人总是很敏感的，小胖子怒极扭脸四下寻找。
像是怕他脑子笨找不到自己似的，那人又轻咳一声，“你爷爷在这呢。”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角落里的一桌。这人说话如此出跳，仇恨拉得比师父还好，江蛟倒是没洗刷辩白的必要了。
此人作公子打扮，一身白的直襟长衫，鬓若刀裁，眉若墨画，衬得肤色有些苍白，乌发随意地绑在脑后，额前留有几缕发丝。这堂中都是风尘仆仆赶路之人，还没人能像他一般不染尘土、闲适自在的模样。
他左手举杯，似是要邀小胖子对饮。可人家站着你坐着，分明是挑衅之意。
有意思。
霍疯子作壁上观，这么一出戏恰巧排解了等候的烦闷。再看了眼一旁的楼百万，他正低着头作出恭敬的姿态，竟没有出言劝和。这老狐狸，武林大会还没开场，有人就要被淘汰了。
小胖子哪受得了别人这般言语相讥，提着砍刀便要向那公子冲去——
却被一旁的大哥拦住。
小胖子气道，“大哥你别拦我！让我去教训教训那小子！”
大哥按住小胖子的肩膀，看着那公子哥的方向皱了皱眉。这可是武林大会，是打打杀杀的地方，白衣也太容易染尘了吧？这人怕是有什么厉害的家世背景，可不是我们得罪得起的。
“小弟年幼不懂事，还请公子原谅。”
大哥这话一出，真是扫了大家的兴，堪堪一场好戏被他给掐断了。
这两人看起来猪头猪脑，那公子哥本想逗逗他俩，没想到他们不仅没脑子还贪生怕死，这下连他也失了兴致。摆摆手道，“算了。”便将杯中不知是酒是茶一饮而尽。
“不知公子姓名？”这大哥垂目问道，眼底涌着杀意。
公子抬眼像没看见似的，道：“算了吧，我对你们的名字没兴趣。”说完便不再理睬二人。
霍江二人听闻相视一眼，心中不免觉得好笑，这公子哥真是自命不凡，知道他的名字像是得了多大恩惠似的。
“你——”小胖子又要冲动，被大哥一把按住。只见这大哥轻声说了句什么，太远了听不清。之后两人也沿桌坐下，这事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一场风波之后，厅堂再次归于平静。
只余头顶的徐风和陶瓷互相碰撞发出的叮咚声。
……
随着天边泛起红霞，厅堂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昨夜寄宿楼外楼的也梳洗一番下了楼。往年楼外楼总会提前准备好比武台，可今年倒是奇了，这厅堂正中的戏台还没拆呢。莫不是掌柜老糊涂了？
一群人围着戏台而坐，乍一看还以为来看戏呢。
不过这话倒也没错。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这群人中确实不乏看客。你就看这正下楼的三人，那着藕白色月裙的姑娘，这身形、这打扮怎么看都不像是习武之人。还有那巴掌小脸……虽说有面纱遮掩，精致的五官隐约可见。
你越是遮住，别人就越想看。
这不，妙菱脚还没沾地呢，已经不知被哪来的目光扫过几百回了。妙菱头回出门，新奇欢喜全无，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一路低着头往陆良人背后缩。
瞧你出的馊主意，陆良人瞥了刀光一眼，对方迅速低下了头装作没看见。进了这偌大的厅堂，陆良人将妙菱揽在身后，视线将周围人扫了一遍，皱了皱眉。
舞刀弄枪之地，实在太多男人了。
陆良人想找个安静角落的桌子，比如这楼梯口人来人往的，就烦人得很。他略微斟酌一下，那边贴着梁柱的一桌就还不错，那块离戏台远，人也稀松，便牵起妙菱打算过去。
突然一把折扇横在胸前，一动不动不知何意。
陆良人顺着折扇看去，是个白面公子，白到面颊上有细微血管可见。
“？”
厅堂中人本就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见这两男一女的“折扇”风波，顿时来了兴致，摆好花生瓜子，脑补一见钟情五百字。
先前猪一样的傻胖子看见这一幕，停住正往嘴里送鸡腿的手，嘴里喃喃道，这小白脸又整什么幺蛾子！
原本吵杂的厅堂竟渐渐静了下来。
等连根针掉落都能听见的时候，公子终于开口说话了。
“名字？”
哦哦哦上来就问妹子的名字！！！
（观众激动地捏碎了手中花生壳！）
陆良人不知此人用意，但初入江湖又身负陆慕山庄，不愿与人结怨，他还是沉声答道：“陆良人。”
不对不对啊！人家是问你马子的名字！
（观众将花生放入嘴里。）
公子一脸玩味，视线在他和身后女子脸上兜了三个来回后，一把撤回折扇，只说了四个字——
“闻人羡仙”，之后便喝起了茶水。
闻人？这姓氏现今不多了吧……
（观众嘴里嚼着花生米。）
既然对方不再刁难，陆良人也不计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抬脚离去。
观众嘴里的花生米还没咽完，这戏居然就结束了！这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仅仅是交换了下名字？？
……地域鸿沟有点深，不是很懂外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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