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什么都不会再失去了

　　拾离突然不吭声了。

　　浮屠却越说越兴奋，一双瞳仁中散发着难掩的嗜血的红光：

　　“上次你带来的信息很有用。无由醉所签订的‘人印’契约，既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那么他若身死，那法力被他封印入体内的冬饮冰、百里会和明日归，则必死无疑……他们若死去，射天狼无主，就会复归原主麾下，到那时……”

　　拾离一直没开口，任浮屠这样兴奋地一路讲下去，讲到“到那时”的时候，他才冷冰冰地出言打断：

　　“你似乎忘记了。我说过要留浮世一条命。”

　　浮屠纳罕地挑了眉：

　　“怎么？当初浮世也有把法力封入无由醉体内？怎么从未听你讲起过？”

　　这最后一句话，似是说得天真无邪，带了几分调皮的质问，可与他近在咫尺的拾离，明显能感觉到从身后散发来的、带着锐利棱角的煞气，在这股异常的威压下，他的后颈居然冒出了一丝血珠。

　　他对这样小小的隐痛半丝也不介怀，只平静道：

　　“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这个计划行不通，另换一个吧。”

　　浮屠的口气还是那样带着几分天真的抱怨：

　　“换倒是可以换，但……拾离，你既然与我们合作，也得拿出些合作的诚意来吧？如果这样重大的信息你都要隐瞒，那么……”

　　接下来的内容，几乎是不言而喻了。

　　在“那么”处微妙地顿了一下后，浮屠又开启了另一个话题：

　　“还有，我可以请教一下吗？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什么当年会找上师父，出卖北府军的情报？当年……你可是仙界的先锋大将啊。”

　　面对着浮屠带着戏谑口吻的问题，拾离淡漠地把话题抛了回去：

　　“回去问你的师父。”

　　浮屠的面色发生了细微的变化，不过，他很快也就恢复了正常：

　　“好吧，既然不能杀无由醉，那就先把他们五人招徕回去吧。反正，仙界若亡，他们五人……嗯咳，四人，怕也是活不成的。皮若不存，毛将焉附？”

　　说着，他伸手，轻拂了一下拾离腰间的环佩，指尖一勾，一声清越的叮咚响声之后，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剑身上，只余一个火红的残影，仍伏在拾离后背，喁喁细语，像是个甩不脱的幽魂：

　　“……只是，拾离将军，你到时候，总该选择一个立场吧？仙界的大将军，还是新世界的开创者……现在就想想清楚吧。”

　　拾离始终目视前方，一双原本盈满锐气与阳光的眼睛，此刻却如无波的老井一样。

　　他低头，擦拭了一下被浮屠染指过的环佩，冷哼了一声。

　　想想清楚？

　　抱歉，不管是仙界的大将军，还是什么新世界的开创者，他统统没有兴趣。

　　他想要的，早在不知道多少年前，就已经失去了。

　　而剥夺走他的一切的人……

　　拾离望着远方，终于扬起嘴角，露出笑容。

　　……不用再想了。

　　现在的他，什么都不会再失去了。

　　……

　　在把消息带回仙界之后，意料之中，无灵仙人大发了一通雷霆，但这雷霆，也降不到漱风山庄的人头上。

　　百里最近挺郁闷的。

　　他事后又细想了一通，总觉得回仙界不是个好主意，当初被仙界丢在长右山谷里的事情，要他忘记可没那么简单。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冬瓜那么坚持地要回到仙界，难道自成一派不好吗？讲真的，他愿意一辈子安安分分地呆在漱风山庄里，陪着冬瓜，虽然有浮世这个家伙在旁边裹乱，但……也无所谓了。

　　他很清楚自己没有什么野心，在这点上，他和三百多年前那个岳水村的小书生没什么区别。他自己对拿回自己的能力毫无兴趣，明日归呢，显然也是这样，你要还给他能力，不如给他一本菜谱让他好好研究来得实惠。

　　既然如此……他们可不可以和仙界达成和解后，就留在漱风山庄，又何必要回去呢？

　　这个想法，他在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对冬饮冰提了出来。

　　那个时候，明日归正抱着一盘水果，勤勤恳恳地削着皮，浮世舒适地靠在软椅上，用百里的话来说就是“你特么多大年纪了怎么躺得跟要养老似的”，净微则站在一棵刚栽下不久的梨树下，认真地采撷着新鲜的梨花。

　　冬饮冰抱着无由醉的小狐狸，耐心地研究着，听完了百里的话，她把小狐狸举到和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平静道：

　　“你觉得，如果我们就窝在这个地方不动，仙界会不会来打我们？”

　　百里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但还是不死心地补充：

　　“可是我们可以试试看签订契约，就像是无由醉……”

　　冬饮冰的手一顿。

　　她不想说，当年为了三百年的和平，无由醉签订的契约，让他付出了多么惨重的代价。

　　她并没有把这件事披露出去，只是用鼻尖亲昵地蹭了蹭眼前小狐狸的鼻尖：

　　“现在，‘相信我’这种说辞是不会有人相信的。签订契约？除了我们自己，我们并没有什么可以与他们谈判的筹码，除了我们回去认罪，并重建北府军成为仙界的一员，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法。毕竟，不管是我们还是仙界，都更相信自己的操守而不愿相信对方的。”

　　几句话一点，百里就沉默了。

　　冬饮冰远望向了无由醉。

　　他离大家很远，是在这个院落的一个角上，晚风掀起他的衣袂，让他看上去像是要乘风归去似的。

　　因为净微在，所以他离大家很远。

　　他看上去并不孤独，因为他正和一群被风吹起的花瓣玩得兴起。

　　但是，他真的不孤独吗？

　　他将再不能有朋友，他们四人，将会是他一辈子的朋友了。

　　如果当真和仙界撕破面皮，自己还好，可他还经得起那波折风浪吗？

　　而且，无由醉显然还在隐瞒着些什么……

　　想着，冬饮冰就把怀里的小狐狸抱到了百里怀里，压低声音道：

　　“百里，你帮我看看这狐狸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

　　莫名其妙地跑出一只狐狸，无由醉却对它各种宠爱，而且它还对无由醉身上所谓的诅咒毫无反应……

　　百里自然不知道冬饮冰的思量，他把那眼睛滴溜溜转的小狐狸举起来，用动物的直觉跟它对视了一会儿后，才放它下来，下了个评语：

　　“母的。”

　　就是只普通的小狐狸嘛，连要成精的迹象都没有。

　　听到百里的话后，冬饮冰正要回话，余光中，围绕着无由醉周身飞舞的花瓣，陡然纷纷落地，断翅的蝴蝶般，而无由醉望向了漱风山庄的入口，嘴角轻扬：

　　“我们有客人了。”

　　不用无由醉说，冬饮冰也感觉到了。

　　黑云压境前的紧张，还有仙界那熟悉的金铁盔甲的气息。

　　看到那远远压过来的、像是蝗虫一样的金色，她同样扬起了唇角。

　　起码八千人。

　　这人数不少，当然，也算不上多。

　　看来，仙界还是想试探一下他们的实力啊。

　　那么……就如他们所愿，稍微展示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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