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麻烦啊麻烦

　　临近午时，双流镇的街道被灼热的太阳蒸出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沙土气味。本该是饭点，街旁的食店却经营惨淡，大门半掩，没有半个客人，面黄肌瘦的小跑堂肩上搭着手巾把儿，坐在门槛上打瞌睡。

　　家家户户更是少有炊烟飘起，许多店铺也已关门歇业，整个双流镇已近半个荒镇。

　　唯一有人声的地方，是街道拐角的一处榜单前，一群人正围在榜前议论纷纷，除了衣着体面些外，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带着饥饿的菜色。

　　“上头说的什么？总算要给咱们拨粮了？”

　　“瞧着不像。有认字儿的吗？我家两天没米下锅了，眼都花了，瞧不清。”

　　人群骚动了一阵后，总算有人念出了榜单上的内容：

　　“岷山……岷山掌门长安隐，夜得一梦。岷山先祖示下，岷山需于民间招徕垂髫之年孩童为徒，中有神女，可助岷山光大。是乃神谕，不可违背，故广发此帖……”

　　围观的人群还未等识字的人念完，就交头接耳起来：

　　“只要三岁到九岁的？那我家那姑娘怕就不成了。”

　　“要不要小子？”

　　“人家说神女，当然是要女的了。”

　　“嗨，我打算带我家那三小子去撞撞运，这年成，能送出去一个就送出去一个吧，总比眼睁睁看着饿死好。”

　　“是啊，这岷山，有粮有钱，也算是个体面的仙派，难得这样大张旗鼓在民间收徒，孩子要能进去，修个道行出来，到时候……”

　　一票人讨论得热火朝天，出声念榜单的书生早就被遗忘了，他蛮沮丧地整理着自己帽上的飘带，正欲离开，才发现不远处的墙根底蹲着一只……一个小家伙，戴着一顶几乎要盖住她眼睛的大斗笠，乞丐一样的麻布材质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披在身上，看上去颇为可怜。

　　书生捻了捻腰带中仅剩的一枚铜钱，恻隐之心发作，走近了这个小家伙。

　　罢罢罢，现如今，饥荒之年，连包子都要一吊钱两个，这一文钱姑且给了这个乞丐，虽然没什么用处，买个心安也好。

　　也许是书生走近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小家伙抬起了头来。

　　她赫然是一个白白净净鲜嫩可口的小姑娘，圆乎乎的包子脸和一双亮晶晶水汪汪的大眼睛，半分没有营养不良的模样，一只小肉爪子上正抓着一钱银子。

　　书生的脸黑了，和她充满探询意味的眼神对视了三秒钟后，毅然决然地转身离开了。

　　她明显吃得比自己还要好！

　　小冬不知道自己已经在无形中严重伤害了这位想要行善积德的书生的感情，疑惑地眨眨眼后，低头继续摆弄着手上的几枚铜钱，碎碎念着：

　　“怎么东西都变得这么贵了，本来还想给百里买一点米回去的……以前的米是……五钱？还是七钱来着？唔……好久没下山了，不记得了，可也不至于涨到百钱嘛……”

　　在某小包子贤妻良母地叨咕着物价问题的时候，两双泛着冷光的眼神却从围观榜单的人群里投射而来，鬼魅般窥伺着她的一举一动。

　　而一只明显不属于活人的阴白色的森森鬼手，正从一侧墙壁边探出，向她的肩膀伸去……

　　这时，一片阴影突然笼罩在了小冬的面前，那鬼手陡然一晃，幻影一般消失在了空气中。

　　小冬抽了抽鼻子，立刻凭那股熟悉的清甜的果香气味辨认出了眼前人的身份，眼睛一亮，直接抱上了来人的大腿，甜甜地叫：

　　“百里！”

　　一个同样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的男人立在她身前，一身的麻布衣服和小冬的衣服，看做工明显出于一人之手，好在还算干净整洁。

　　他二话不说，把抱住自己的大腿发动黏人攻势的小冬直接拎了起来，毫不费力地越过肩膀，丢进了身后背着的大箩筐中。

　　他的声音透着股明显不满的味道：

　　“谁叫你不打招呼就跑出来的？”

　　被丢进背篓里的小冬半分也没有生气，眼巴巴地拉了拉他的衣服，轻声撒娇：

　　“百里，我中午没吃饭，饿了……”

　　百里会头也不回，紧了紧肩上篾条编制的背带，说：

　　“饿着。”

　　说罢，他若有若无地看向了刚才小冬坐着的地方。

　　准确地说，是刚才鬼手出现的地方。

　　他的眼睛中带着明显的警告意味。

　　很快地，他收回了自己的眼神，转头向镇外方向走去。

　　小冬根本没有注意到刚才百里会的动向，她已经从筐底里发现了某人预备在里头的热腾腾的芋头一只。

　　捧着芋头，她开心地直摇小尾巴：

　　“谢谢百里~”

　　百里会：“嗯。”

　　高冷了一把后，百里会又补充了一句：

　　“别把渣掉到我筐里，否则我收拾你，听到没有？”

　　“听到了。……唔，好吃。百里你也吃呀。”

　　“走开，你休想骗我吃你的口水。”

　　“百里，你不用担心，这么大一个我吃得饱的。”

　　“……谁担心你吃不饱了？给我老实呆着，最好睡过去闭上嘴，听到没有？”

　　然而，号称自己“吃得饱”的小冬，在啃完一整个芋头后，摸着自己的小肚皮，弱弱地提出了另一个请求：

　　“百里……那个……我没吃饱，想吃面……”

　　望着不远处已经空无一人、只飘着破烂不堪的“面”字招牌的面摊，百里会在斗笠下翻了个白眼。

　　他把背篓往地上一放，对蹲在筐里仰头看着他的小冬直截了当道：

　　“买不起。有本事就自己去弄，要不然就卖身抵债去。”

　　撂下这句话后，他转头就走。

　　果不其然，刚走出三步开外，他就满意地听到了小家伙窸窸窣窣地从筐里钻出来的声音。

　　小冬用肉肉的小爪子拖着比她还大还高的筐，走到了百里的身后，老老实实地说：

　　“百里你不要生气，我不吃面了。那个……背着我很累的，我跟百里一起走回家，好不好？”

　　看着明显处于讨好状态，直甩小尾巴的小冬，百里会没脾气地低下头，摸了摸鼻子，故作冷淡道：

　　“随便你。一会儿摔了可不要找我哭。”

　　可百里会刚迈出两步，就听到了某包子噗通一声被筐子绊倒在地的声音。

　　接下来，小冬委委屈屈地承受了一场狂风暴雨：

　　“你太麻烦了！衣服一会儿回去自己洗！给我立刻进去！”

　　她立刻乖乖爬进筐子，双手搭在筐边上，盯着百里看。

　　她眼巴巴的无辜样子，让炸过一场毛的百里回过身去的时候，嘴角勾起了笑容。

　　而在百里会重新背上装着小冬的箩筐，朝城外走去的时候，在一条小巷口的阴影中，竟出现了两只青面獠牙的妖物。

　　一只骨妖贪婪地注视着在箩筐里困倦地打呵欠的小冬，用粗嘎的嗓音道：

　　“那就是‘药鼎’，没错。”

　　人面狼身的狼妖则简洁有力地制定了行动计划：

　　“一会儿到了镇外再动手，看准了，女的要活的，男的直接杀了！”

　　骨妖似乎有些迟疑：

　　“我觉着那男的不简单，他好像发现我了。”

　　狼妖则不以为意：

　　“有什么？他身上没妖气，也没仙气，普通人一个，到时候杀了，带回去也够吃一顿的！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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