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七章 元宵（十二）

　　苍梧人以朱雀为护国神，年年十五花灯会都会供奉硕大的雀神天灯，于皇城正门之中燃放，明亮恢弘，辉映苍穹，陌京百姓皆有缘瞻仰。

　　世欢楼不会抢这份风头，玉琳琅早就掐好了时辰，楼外人群开始朝一个方向聚拢时，白韵然姑娘已经翩然退场，不用梳洗更衣，仍旧是台上那副扮相，给今晚的贵客敬茶谢赏。世欢楼是雅致地方，很少准备酒水，女儿家眼底的百媚千娇同样令客人陶醉。

　　沈渊料想得不错，戏都唱完了，堂上那位折扇公子还没有走的意思，倒是他身边跟着个姑娘，瞧上去低眉顺眼的，总时不时偷偷向外张望，想必是迫不及待要看看，今年的雀神天灯如何壮观。

　　“姑娘，咱们要不要从后门出去？”

　　绯月知道沈渊为难，趁着给她系斗篷，悄声如是提议。世欢楼是茶楼，戏散了，宾客还在，大厅热闹如旧，小二脚下不停，掌柜玉琳琅也不知去了哪儿，把白韵然独个留在席上。

　　折扇公子稳坐如泰山，面前甚至摆了壶茶，他的随从也进来，端上一碟世欢楼的点心。那位姑娘坐在他侧首，举止从容，取一块点心咬一小口，回过头笑着说了句什么，大约在品评滋味。

　　见主子不开口，绯月又道：“咱们也不全是因为什么人，下面这么吵，姑娘要是这么出去，被不相干的看见了，少不得闹心。”

　　沈渊头上的步摇松了，白玉滴珠本是花魁娘子发髻上常见之物，此刻却显得格外沉重冰冷，贴着鬓角肌肤似千年霜雪，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肤如凝脂，还是珠玉含露。她伸手扶一扶，凤凰展翅，窸窣微响，嘴角便攀上笑模样，抬抬下巴叫绯月朝厅中看。

　　“从前竟没见过，他也会带女子出门。看见那对镯子了吗？不谈料子，做工倒是精致，连珍珑馆难望其项背。”

　　墨觞夫人没短缺过养女的穿用，可尊卑不似贫贱，有些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到，譬如将军府中，摆在沈渊房里的翡翠屏风。沈涵疼妹子，御赐的东西也随便她赏玩，可若没得到皇帝开恩，再如何挥金如土，寻来的也徒有其形罢了。

　　主子感慨良多，可惜丫鬟没有听懂，绯云还以为沈渊喜欢虾须镯，或又因折扇公子移情而心中不悦，便请她别和那人计较，姑娘想要什么首饰，夫人都会满足，更莫说将军战功赫赫，未来可期，姑娘有亲哥哥庇护，何需跟他们置气。

　　绯月却道：“傻妹子，咱们姑娘和离公子冰释，哪里还要在意别人。可别瞎说，万一传出去，咱们解释不清。”

　　这一桌的茶已经没了热气，沈渊还困着，确实坐不住了，拢了斗篷，搀着绯月的手离席，绯云提着一只篮子，里面是玉琳琅送的茶饼，她也顾不得疑惑，赶紧跟上。走到楼梯前，沈渊知道绯云急性子，索性对她直白了讲道：“他带别的姑娘来听戏，左右这一场是顾不上我，就算碰见了又如何？良辰美景，我却不信了，他还能抛下人家，跟我回冷香去。”

　　桃花坞中阴阳相隔，情深义重，沈渊亲眼所见，凌亦珩不是个滥情之人，且看楼下那个女子与他言谈亲近，即便是他的侍女，恐怕二人之间也早有过周公之礼。

　　沈渊是陌京城的花魁，是冷香阁的主人，如何分辨不出男人对女人是虚情还是假意。折扇公子眼神中的情愫藏不住，他看着那个女子，就像在看一段弥足漫长的时光，绝非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单纯的爱慕可以比肩。

　　花魁不想做凌亦珩的女人，不会因此醋妒，反而如释重负，她应该嫁给离雪城，和折扇公子彻底断了。亲眼瞧见对方身边有红袖添香，沈渊真切为凌三皇子高兴，也在心里和他做过了诀别。

　　“哎，怎么这就走了？你不会也赶着看天灯去吧？”

　　主仆三个才下楼，沈渊只想安静离开，玉琳琅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拿着个锦盒，看到她们不假思索便喊。世欢楼老板好客，别人倒没什么，唯独凌亦珩像有所感应，顺着声音看过来，花魁娘子如一朵牡丹，灼灼绽放在他眼中。

　　已经有很长时间，凌亦珩没见过花魁穿红衣裳。

　　一眼万年，可他没忘记这趟出行是为了补偿小燕，只有一眼便罢了，低下头继续喝茶。小燕不知所以，还当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也跟着探头，结果是一位光彩照人的姑娘。三皇子闷声不睬，小燕当他是在避嫌，怕自己吃醋，不免唇角高高翘起，取了一块板栗酥，娇声道这个不会甜腻，殿下吃刚刚好。

　　“你有心了。”凌亦珩接过糕点，随手放在瓷碟中。他感到奇怪，这儿的茶水早就喝惯了，可是忽然生出苦涩，难以下咽。身边小燕还在絮絮，凌亦珩听不进心，索性她也不会在意，只要自己还坐在这里就很满足。

　　沈渊没有戴兜帽，被玉琳琅一喊，绯月先脸白了，生怕主子招人注目，绯云在后面只能揪心，不断打量折扇公子的方向，见他没有动作，这才松了口气。

　　“女先儿唱完了，我要不走，难道你会请我吃宵夜。”花魁也不客气，“天灯每年都看，我并不感兴趣。母亲还在家中等着，回去晚了不好。倒是你，拿的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

　　玉琳琅道：“配的一副药茶，我刚从药铺拿回来的。今天的戏如何？她有把好嗓子，得悉心养护着。”

　　好巧不巧，沈渊只记得唱的是《长生殿》，先儿叫白韵然，却没仔细听赏功力如何。“你相中的人自然好，”花魁微笑应对道，“只是我好奇，以后你打算怎样安置她呢，是留在楼里，还是将她送去棠棣院？”

　　“那我也忒大方了。”玉琳琅哑然，“她无依无靠，投在我名下学戏，好不容易崭露头角，要是推给棠棣院，别人会如何待她先不说，我这茶楼也要变成慈济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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