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十四 春风不度玉门关（上）

　　“老实点，贱骨头，撒泡尿照照自己，母猪托生的模样，也妄想靠男人逃出去，我呸！跟你那个没骚的娘一样，天生下三滥的货色。”

　　中年妇人嗓音粗犷，伴随着鞭子抽打肉体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房间中。淑慧从昏睡中醒来，浑身酸痛乏力，潮湿发霉的稻草让她染上风疹，两条手臂起满疙瘩，细小，坚硬，呈现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红。

　　好几个人都说，她这是染了脏病，活不下去了。万幸，红疹子没有蔓延，顶多看着恶心，过段日子就肿胀，然后破了，流出脓水，结痂，周而复始。

　　周遭粗鄙之词不绝于耳，压根不用看，铁定是那个总爱逃跑的女子，又一次被牙婆抓回来。

　　这个女子叫陈叶，和淑慧一样是奴隶，像牲口似的被关在房间里，每逢出门必定要拴上铁链，拉到街头，待价而沽。不同之处在于，淑慧是旁人口中的“胡姬”，而陈叶是普普通通的中原女子。

　　淑慧长着奇特的蓝眼睛，头发本来是金黄色，天生像波浪般卷曲，散开在阳光下很漂亮，可惜现在变得脏兮兮、乱糟糟，灰尘和泥污令她面目全非，只有那挺拔的鼻子和无法忽视的瞳色昭示着，她来自异邦。

　　这间屋子里有四分之三都是这种胡姬，唯独淑慧拥有一个中原名字，得益于早就不见的祖母。

　　那位老人毕生凄凉，出生在东海沿岸小镇，祖祖辈辈扎根大国苍梧，到了自己这一代，几个姐妹都被爹娘卖掉，给小弟换聘礼娶媳妇。最后的印象中，女孩们都去往南方，只有自己莫名其妙来到西域，过程之崎岖早就不记得了，午夜梦回，残存的画面中只有打骂和凌辱，用无止休。

　　几十年后，她的孙女回到了苍梧，只不过仍然以奴隶的身份，连要走的路都大致相同——沦为最低贱的玩物，倚门卖笑，任人践踏。

　　当初冒着被打死的风险教给孙女汉话，让她知道自己来自何方，可不是为了这种结局啊……

　　淑慧已经八年没有见过祖母，甚至不知对方是否还活着，自然不会考虑她的感受。除了血统，女子们大致还可以分两种，一种如淑慧般认命，老老实实做缩头乌龟，尽可能少挨打，希望能活得久；另一种截然相反，心心念念要逃，宁死不肯受辱，先前已经有过两个，被牙婆找来的壮汉侮辱，当场咬舌自尽。

　　陈叶应该单独算一种，她也不想被人牙子卖掉，但又贪生怕死，于是就假意顺从，逮着机会便向见到的男人求救，不计任何代价，包括出卖色相。

　　其他两种女子偶尔私下议论，一直认为对陈叶而言，或许不能算出卖，因为每次她都表现得非常积极，精心策划瞒过牙婆，跟看守的壮汉套近乎，然后，丝毫不在意别人都能听见，和壮汉滚在一起，回来时一瘸一拐，裸露在外的皮肤全是大片淤青。

　　“还敢瞪眼？没爹养的杂种，到下个月没人买你，老娘就算赔钱，也非剜了你这双招子。”

　　显然，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东西，他们将陈叶吃干抹净，转头就告诉牙婆，陈叶换来的只有一顿暴打。她无力反抗，偏生又不服气，两只眼睛好似要将牙婆吃了，后果可想而知。

　　司空见惯，淑慧甚至嫌吵，翻个身面对墙壁，试图将乱糟糟的声音隔绝在背后。骂人也需要力气，或许牙婆早就厌烦，真的对陈叶动了杀心，架不住这里每个女子都是真金白银买进手，真要打死，她才舍不得。

　　如果没有发烧，淑慧根本睡不着。大家身上都一样臭，陈叶更甚，挨打的血腥味挥之不去，糜烂之事又让她染上怪病，不可告人处常常淋漓，将破烂的袍子下摆浸湿透，散发着浓重的鱼腥味，十步之内足以将人熏倒。

　　有个胡姬和淑慧是同乡，实在忍受不了会用家乡语言咬耳朵，说陈叶恐怕活不久了，没有男人会买她，让自己也得病。而失去价值的女子在人牙子手中，无非就是死路一条。

　　淑慧听了，对陈叶产生过同情。

　　中原祖母留下的印象很浅，可有一点牢牢刻在淑慧脑海中：祖母告诫她，无论何时何地，人要保持善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才能无愧于祖宗。

　　看着角落里半死不活的陈叶，淑慧想起祖母的话，解下自己的袍子，给陈叶盖在身上。可惜，淑慧没听过中原还有个故事，叫“农夫与蛇”，陈叶醒了第一件事是向牙婆告状，说淑慧拉着她商量逃跑，袍子就是示好的证明。

　　从那一刻起，陈叶成了彻底的孤岛，没有任何人再对她产生好感，每当她试图逃跑被抓，牙婆狠狠抽打她时，会有女孩在心中默默叫好。久而久之，大家都麻木了，无论她发出什么声音，呻吟或哀嚎，统统充耳不闻。

　　和其他人不同，陈叶被牙婆收下纯粹因为价贱，只要八百文。她出生在某个富贵人家的偏院，生母年逾四十，体态臃肿，相貌丑陋，说话还结巴，是主人家刷马桶的奴婢，嫁给前门上的一个瘸子做填房，可那人不能生育，陈叶的父亲是这家老爷。

　　事情荒唐而流俗，老爷喝多了醉眼朦胧，把粗鄙妇人当成美娇娘。瘸子发现妻子大了肚子，气愤要写休书，老无盐得意洋洋，直接跑到太太门前叫嚣，说若不认下，自己就要张扬出去。

　　太太毫不理会，只当是个疯婆娘，命家丁三下五除二将她绑了，丢到大街上自生自灭。陈叶命硬，恰逢此时老太太病愈，感念老天保佑，不忍杀生，家丁只得又将人拖回来，随便安置在一间破屋，等她生产完再处置。

　　若是男孩，兴许还能安身立命，可惜陈叶不争气，于是一生下来，亲娘便被活生生送到乱葬岗，她则可以暂时留下，等眉眼张开些再决定是否养着，将来当礼物嫁出去，也算不亏本。

　　有婆母在上面压着，太太足足忍耐十年才将陈叶叫到跟前，命她脱光衣服跪下，交由老嬷嬷查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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