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二章 贞靖县君

　　“我也不知道她从何处来，只说自小被卖进楼里，没有父母故乡，曾被一位大官人赎身做妾，主母不容，大棒子打到街上等死，听说京城能吃饱饭，就沿途乞讨，最后到了我们这里。”

　　墨觞鸳简简单单几句描述，道尽了明香的前半生，她过于美丽，仿佛将世间的钟灵毓秀集于一身，以至于沈渊笃信，就算现在提起来，也会有不少人记得这位旧日头牌。

　　没有沈涵的一天在胡思乱想中度过，很快日暮西山，厨房开始炖老鸭汤，醉年斋弥漫着药草味，伤口逐渐愈合，常有痛痒难忍，顾锦川调配了香丸，其效类麻沸散却味甘甜，溶水服之可以减轻苦楚。

　　郑凤儿调药膏，周嫂子小心翼翼地裹好棉纱，从下往上偷瞄沈渊表情，生怕将她弄疼了。丫鬟站在门口传话，同时有两件事：将军迎回来两道圣旨，请小姐速到正院，还有厨房送来晚饭食单。

　　屋里人皆惊慌无措，唯沈渊平淡若意料之中。死了一个和亲良娣，宫里早该有动静，大约是想等确认自己不会死掉，才拖延至今。皇宫的人接触不得，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渊不怕。

　　整个醉年斋无人知道如何接旨，沈渊让周嫂子立刻给自己更衣梳头，来不及严服大妆，至少体面齐整。她走不快，赶到正院时，沈涵先迎上来，两个太监衣着有异，手中各拿一卷黄绸。

　　估计是规矩，沈涵不能多说话，只来得及嘱咐一句“宫里有圣旨”，随即等候在侧。为首那个太监高唱“接旨”，满院子的人都跪下，小腹传来剧痛，沈渊咬牙强忍。

　　“圣功皇帝制曰，兹有沈氏女渊，故义安王、上柱国沈茂行曾孙，故武烈侯沈秉德孙，青河卫指挥同知、安州刺史、领尚书事、镇远将军沈涵妹也，勤勉纯粹，淑慎温良，伸屈有度，忠勇可鉴，机敏可嘉，察小节而止祸殃，舍己身而护大义，朕遵天地之法，祖宗之则，特封正五品县君，赐号贞靖，享临泉、栖凤二邑，钦哉。”

　　“皇后懿旨，故武毅瀚云大将军夫人、嘉清郡主燕氏菀青之女，贞靖县君沈渊，谦恭有礼，孝敬性成，仰承太皇太后慈谕，认为吾义女，承欢于膝下，以慰上心，钦哉。”

　　两道旨意皆是荣光，栖凤更是墨觞故土，若说没有刻意为之，沈渊不信。她恭敬地叩首领旨，再抬头已经无法起身，鲜血打湿前襟，饶是皇宫里见惯大场面的太监也“哎呦哎呦”着搭手搀扶，哪儿还敢让这位新贵人行大礼。

　　能做到这个位置，他们早就活成了精，尤其宣读懿旨的太监，心里其实有把子算盘：说什么皇后义女，谁不知道是太皇太后私心，借孙媳妇的名义要给沈家小姐抬身价。

　　这沈县君的食邑更了不得，栖凤坐拥盐矿，自古富庶无双，玉良娣败露，东宫元气大伤，太子所领差事都被暂停，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块风水宝地，谁会想到最后便宜了天降的沈小姐。镇远将军更不必说，看似常年游离在外，实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兄妹两个无父无母，无根无基，听着怪可怜，但加起来馋煞多少人！也就是死了的那个黎芫人，说出来有点损伤清誉，否则凭眼下这东风，沈小姐能招来何方乘龙快婿，还真不是一般人敢想的。

　　后面的事都交给沈涵，送走了太监，沈渊面色已经苍白如纸，被软轿抬回醉年斋。才进院门，连郑凤儿这般沉默的人也惊呆了，怎地出去一趟倒似丢掉半条命？无暇多问，她赶紧处理伤口，又请来顾锦川搭脉，重新拟个温补方。

　　各人都在忙碌，叫厨房送食单的婆子开了眼界，一进一出，姑娘成了县君娘娘，还给皇后做闺女，那这吃喝穿戴可得大不相同吧？也不知道她们这些人能不能继续伺候。

　　食单还是送到了沈渊手里，她没什么兴趣增删，直接转给两位大夫过目，顾锦川和郑凤儿勾勾画画，定下来再整理抄录，确认无误后送还厨房，让照着上面准备。

　　晚饭最终做得精细可口，沈渊病恹恹吃不下，沈涵是个粗人，用尽浑身解数也哄不到点子上，磨蹭小半个时辰，碗里的汤还没下去几勺又该吃药。

　　胃口本就不好，苦药汤子一来更没得治，沈渊闹起脾气，干脆蒙起被子，谁也不听，谁也不见。

　　这下轮到沈涵头痛，背着手在院里走来走去，真真苦恼极了。门房来报，瑞王求见，替太皇太后给贞靖县君送东西。

　　天色早已转黑，镇远将军下意识摸向腰间，自然是没有带着佩剑。屋里忽然传出一声怒骂：“阴魂不散！哥哥，你让他进来，如今谁身上都有封诰，我还怕他不成。”

　　沈涵没办法，怀着满腹狐疑去到前厅，来者的确是凌三皇子不假，但发自内心地，他很抵触这个人与沈渊接触。天家八字太重，他的妹妹受用不来。

　　才照面凌亦珩就知道，镇远将军在打小九九，八成是不欢迎自己。踏夜拜访女眷确实活该挨骂，但老祖宗催得急，他也没办法。

　　有太皇太后压着，凌亦珩很顺利进入醉年斋。屋门开着，周嫂子带领众丫鬟面露难色：桌上碗筷饭菜都没有收，姑娘头发也散着，就这样见贵客么？

　　她们哪里知道，如此才合瑞王心意，若沈渊正襟危坐等候，他反而会“近乡情更怯”。从星辰口中，他终于认识到这只狐狸的另一面，果决，老辣，敢爱敢恨，杀死离雪城没有片刻犹豫。

　　沈渊家常打扮，抱着膝盖好像在生闷气，长发披在肩上乌黑发亮，听到有人进来，连正眼都不肯赏。周嫂子怕她着凉，抱来披风，她也不愿穿，眼神冷冰冰地扫过丫鬟们，话却是冲着凌亦珩。

　　“让我去了才好，活活地受这些罪，糟践了自己身子，还要听闲话，说我是个破落出身，凭有什么封赏，还不是被落在外面，不清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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