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二章 洗手作羹汤

　　费女官在东宫消失了一个时辰，瞒不过太子妃的眼睛。膳房也热闹，太子派人送来燕窝，太子妃的侍女立刻来借灶台，说储妃娘娘要洗手作羹汤。陈总管浸淫皇宫多年，眼睛早就练得雪亮，嘴上奉承着绣雪姑姑，转头当即差人送刘尚膳去了隔壁伙房，避开太子夫妇别苗头。

　　康承君十指不沾阳春水，得益于上进的燕窝早就挑拣干净，她只消坐着，等手底下宫女泡发，拆成一丝一丝便可用。她到底还想要夫妻和睦，决心拆丝要自己动手，香稻米也要亲眼看着人淘洗。

　　正是传膳的时辰，太子妃娘娘鹣鲽情深，本该美名远扬，可各宫的饥肠辘辘不能理解这份深情厚谊，御膳房总管在旁边赔着笑，额头沁出细细一层汗，只能暗地里给手下使眼色，切莫误了时辰。

　　太子在玉良娣处洗了手，拿巾子擦拭时，晚膳已经摆好，可见陈总管的汗没有白流。宫里的饮食选材上乘，御厨的水准想来也比乡野妇人高出许多，可做成了端上桌，总让人觉得，似乎总少了什么东西。

　　玉良娣出身外邦，几年下来还是怀念家乡饮食，整天郁郁寡欢，挨了打，胃口更弱，额头的伤隐隐作痛，几乎令她不想动筷。

　　如果绝食能达到解脱，她情愿选择在饥寒中结束这荒唐一生。

　　她才二十二岁，刚刚到了花朵盛放的年纪，却日日面对女子间的刁难，还有来自面前这个男人的折辱。苍梧人看不起她，太子只当她是战败国送的奴隶，当着别人的面还要假装很宠她，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见她骨头还硬，贵为储君的人竟离宫寻欢，逼迫她亲耳听着也罢了，连一顿饭的喘息，都不肯赏赐她……

　　这样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玉良娣多么想一了百了，反正她的亲娘也早就死了，亲爹把她推出来挡灾，她巴不得惹怒了苍梧人，早点灭了那个让她恨之入骨的母国。

　　可是不能……这个世界上，她仍有一丝牵挂。

　　苍梧国太子不爱她，东宫乃至整个皇宫没人在意她这么一个小小战利品，于是太子不发疯的时候，她也拥有相对的自由。她可以溜出宫，苦闷排解得差不多了再溜回来，即使她能感觉到，太子不是没有察觉，那股对外面的渴望也冲昏了她，不顾一切，一意孤行。

　　万幸，始终没有人捉住过她。

　　面前摆满了膳食，玉良娣当真吃不下，可也得强颜欢笑，不被下人看出太子与宠妾不和睦。额头的伤痕也可以解释，太子宠爱玉良娣，带她出宫去玩儿，结果外来的女子就是粗鄙，行为无方，碰伤了自己，还差点连累太子……凡此种种随便编排两句，谁会去查证？

　　即便人人都有数，多半是太子动的手，一个小妾供主子宣泄，也被视作情理之中，否则，变成了恃宠而骄。

　　“真是头白眼狼，太子那么惯着她，心情不佳了，她也不知道宽慰，难不成还要殿下隐忍脾性，反过去哄她？”

　　苍梧人一定会这样说。

　　太子发难，命宫女给良娣布菜，蟹粉豆腐吃在嘴里味同嚼蜡。她不可能违抗东宫主君的指令，硬着头皮囫囵咽下去，又听男人冷冷道：“阿玉嫁来苍梧，也有近十年光景，竟还吃不得宫中菜肴，莫非玉公主太过思念母国，是自己不肯适应苍梧习俗？”

　　“妾身不敢。”玉良娣跪得果断，连带着在场所有的宫人都要跪下，各自冷漠着面孔，谁知心中有否怨言。“太子赎罪，妾身既离开家乡，侍奉太子，从此生是苍梧人，死是苍梧魂。今日失态，实在是蟹粉味重，妾在母国从未见过，更不曾食用，这才不小心冲撞了殿下。”

　　玉良娣说的也是实情。她知道有“蟹”这种东西，却从没亲眼见过。母国的日子天昏地暗，短暂几个月的天日中，她看到仆人抬着大桶，身边管教她的嬷嬷说，那是蟹，南方国度才有的珍馐，只有国主与王后才能享用。

　　跪了满屋的宫人已经有的暗中不屑，好歹也是一位公主，居然说自己没吃过螃蟹，还差点吐出来，岂非连渔夫都不如？座上的男人嘴角也隐隐浮现某种轻蔑的弧度，任由妾侍跪着，对她的说辞不作回应，也不叫她起来。

　　侍女来报，太子妃娘娘求见。

　　“殿下别生气，良娣妹妹千里迢迢来到苍梧，饮食上有不适应的的时候，也是在所难免。”

　　太子妃身子窈窕，粉面含笑，殷勤关切写在满脸：“说起来，都是臣妾疏忽了，在膳房待了一阵子，竟没想到提醒一句。玉良娣，快起来吧，瞧你脸上怎么还有伤？地上这么凉，别冻坏了膝盖，殿下该心疼了。”

　　举手投足间，康承君大家闺秀的气质彰显无余。太子不发话，给她机会尽情表现自己的正妻风范。绣雪跟在后面，手中提着食盒，里面装着太子妃亲手熬的燕窝粥，等玉良娣被扶起来，食盒也放到了膳桌上。

　　“启禀太子殿下，太子妃听闻殿下想用燕窝，特意去的膳房，亲手给您熬了一碗燕窝粥。”

　　绣雪小心翼翼地将粥碗奉到太子面前，燕窝雪白晶莹，连同雪花糖融在米汤中，粥米用足了火候，炖得软烂绵绸，入口即化。太子十分给正妃面子，当着玉良娣的面，将燕窝粥照单吃下，对康氏的心意赞不绝口，拉着承君的手说她辛苦了，这等小事何必亲自费神。

　　康承君红着脸，娇羞道：“殿下哪里的话，臣妾是殿下的妻子，妻子为夫君煲汤煮饭，本不就是分内之事么？”

　　太子妃沉浸在夫妻情深中，全然不知贴身宫女已经急得干瞪眼。绣雪担心的正是如此，太子稍稍施舍一点温情，自家小姐便沦陷，忘了此行目的。眼看着太子一言一行毫无漏洞，绣雪是个奴才，也不能冲上前去，仔仔细细盯着太子的眼睛看清楚，只能心中暗生感叹，但愿小姐能知足，有过这一次，就别再整日伤怀夫妻情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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