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八章 明月不谙离别苦（六）
太子妃的哀怨不需要强行终止，韫华堂的饭菜并不合太子胃口，敲打过了玉良娣，他没有再来用晚饭，照旧休息在自己的寝殿。康夫人送进来家书，关心太子妃在宫中一切可好，康承君在案前坐了半日，数次提笔欲回信，终究不知从何写起。
皇后至今不喜欢这个儿媳，从不让康氏到自己跟前请安，与之截然不同的是东边的含章宫，刘氏在时，每日都在崔贵妃身边尽孝，凡事亲力亲为。刘氏母子俱损，崔贵妃伤心不已，为着皇帝下旨不许大半，还尽力为儿媳争取过一番，最后无功而返，差点累得自己也受冷落。
康承君有兄长，嫂嫂嫁进来后，夫妻两个也是平平淡淡的，她在家时也没有心仪的少年郎，故而并不羡慕别人家的婆媳情分。倒是三皇子妃过世后，直到终于分封离宫，三皇子都没有再娶，崔贵妃起初还念着刘氏，没有催促，随着儿子年岁渐长，也慢慢地坐不住了。
不知是否为了避免听生母唠叨，三皇子很少进宫请安，除夕不得不聚，席面没散就走了，直到今日初三，才又听下人说，在宫中见到了三皇子，御膳房也得了吩咐，含章宫今儿吃小厨房，不必送晚膳过去了。
“说到底，这宫中最有福气的，还是崔贵妃娘娘。”康承君感叹道，“儿女双全，不能在哪里又何妨，将来挑个好女婿，再跟着儿子出宫奉养，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晚霞金色的余晖自窗外照进来，已经到了用饭的时辰，膳桌上是小厨房送来的饭菜，都按照在康家时的口味烹饪，当中一道开屏鱼炸得酥脆，连骨头都可入口，浇着金黄浓稠的芡。太子不来，她也很快就能再一次看开，将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最紧要。
绣雪躬身布菜：“陛下宠爱贵妃，自然是她的福气，不过么，小姐稳坐储妃之位，有太子的敬重，又不用和别人争风吃醋，成日里活得提心吊胆，何尝不是您的好福气呢。”
承君吹着一勺玉蕊羹：“稳如泰山又如何，这宫里的日子，眼瞧着是已能望到头了。我认了，能这样过下去，我已经很知足了。”
韫华堂的小厨房不负责余贺轩，御膳房的饭菜中规中矩，宫女木讷地提着食盒进来行个礼，交给香儿，转身便走了。玉良娣睡了整日，昏昏沉沉，中午被香儿劝起来，草草用了半碗热牛乳化开的八珍糕，又在烧热的艾草水中泡了半个时辰，躺回床上再也不肯挪动了。
寒症来势汹汹，若平日里精心将养着倒也不止于此，可这儿是余贺轩，是整个皇宫里最不受待见的地方。
放眼茫茫苍梧，除了香儿，竟只剩下一个人还关怀着阿玉的死活，会心疼地握着她的手，趁着在宫外的短暂时辰，给她备上配好的滋补药包，提醒她按时煎了服下。一闭上眼，阿玉脑海中就是宫外的自由天地，她生怕自己会说梦话走漏风声，平日里连多想一刻都不敢。
可恨这一辈子，她是不可能和谁长相厮守了……
玉良娣歪在床头，香儿搬来一张矮桌，支在脚踏处供摆饭。今日有香榧子烤的鹿脯，还有碗萝卜汤圆，正好适合给阿玉补身体。香儿顾不得烫手，半跪在床前，捧着小瓷碗喂阿玉吃汤圆。
“快放下吧，看你的手都红了。”阿玉于心不忍，看香儿不肯，作势就要伸手亲自去接：“你我相依为命，哪儿有这么多中原人的高低贵贱。”
香儿只好先将汤碗放在一边，夹了些爽口的炒银芽：“都怪奴婢没用，不能让良娣病有所医，只能如此好生照顾您。冬天难得有这个，良娣吃一点，也别贪多，免得又冷了脾胃。”
阿玉苦笑：“从前总是吃不饱，从来不知道吃东西还有吃撑了这一说。可恨我直到十五岁才知道，这世上人吃的东西，原来不是馊的、臭的，原来有那么多的山珍海味。看管我的宫女们说，给我送的都是王宫里最好的食物，让我嫁过来后，不要小家子气，丢了黎芫王室的脸。可是来到这儿，还是有那么多东西是我从没见过的。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到生元宵，还以为是米粉糕团，可以直接拿着吃，平白让下人耻笑……”
早年的伤痛注定这一生难以磨灭，香儿静静听着阿玉诉说，以期自己的倾听可以让她稍微心中好受。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踩着屋檐下没扫干净的积雪，一路进余贺轩来了。
“问玉良娣安，小厨房新做了水晶烧麦，太子妃说，让奴婢亲自送来，请玉良娣品尝。”
绣雪忽然上门，站在稍间外说明来意。阿玉假作未醒已经来不及，莲子在外面迎着人进来，跟随的小宫女手中高高捧着一层红漆食盒，绣雪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盘八个玲珑小巧的面点。
香儿要扶阿玉起身，被绣雪搀住制止，亲切笑道：“良娣折煞奴婢了。太子妃吩咐过，这段日子良娣只管好生休息。这是宫外的小吃，叫‘烧麦’，这是鸽子蛋和牛肉馅儿的，我们娘娘在家时最喜欢，也就带进了宫来，不知是否合良娣的口味。”
阿玉低头道：“太子妃娘娘一番好意，妾身受宠若惊，劳烦绣雪姑姑，替我谢谢娘娘。”
这番道谢显然很得绣雪满意，客客气气地出了门去，帘子开合，带起门外冷风。下午雪已经停了，厚厚的能没过人脚踝，被宫人统统扫起，堆在院墙下。各屋的孩子按捺不住，不分你我疯玩了好一阵子。
太子妃时常给妾侍们分些赏赐，可为了避嫌，甚少会送吃食。阿玉知道，康氏不会下毒害人，作为主母送过来的东西，自己也不能不接受。
“没想到，苍梧太子妃会喜欢这种市井小吃。”阿玉捏起一个放在眼前，旧年场景历历在目。绣雪说错了，玉良娣认识烧麦，而且吃过陌京城里最有名的秦氏酒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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