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江湖郎中
弘治帝差点从龙塌上惊坐起来，沉着脸在心中暗想，“这就是他让朕禀退左右的缘故！”他按下心思正色道：
“先生有什么话，不妨直。”
钟逸尘微微垂下了眼角，声音似在空谷，听的人心神荡漾，
“民常年在山中采药，早年拜师时，就对各种制作香料的方法十分熟悉，刚才草民在殿中候诏时，发现殿内到处都熏着很重的檀香，如今在陛下的寝宫里，依然只有檀香的香气。”
“此香本无大毒，可作为配香使用，可如触一大量的使用，所选又是极为精纯的原料，长期熏制，会使患有温热的病人更加烦躁胸闷，夜难入眠，可至久病不愈！”
弘治皇帝猛然盯住了樗苏公子的眼睛，青年郎中的那双眸瞳清亮灵动，隐藏起了所有的张扬，透过这双极好看的桃花眼，朱佑樘看不出他有一丝不安与躲闪，朱佑樘的脸色更沉了，
“先生的意思是，朕身边有人要害朕？”
钟逸尘垂下了双眸，神色间有些黯然，
“草民来此只是一心为陛下治病的，其他的草民一概不知，陛下心怀下洞若明镜，自然知道民只是据实以禀。”
“是吗？”弘治皇帝缓缓坐了起来，“朕自诩见过不少江湖异人，先生当居其首！看来这次，先生需多留几日，好好为朕医治一番才是！”
“草民惶恐，敢不遵旨。”
弘治年间，公子苏移居乾清宫，伴帝左右，帝甚喜，日诏见，同出同行，掌灯夜谈，宫中许久不见帝如此开怀......
弘治皇帝近来觉得神清气爽，似乎盘踞身上多年的桎梏被全部打开扔掉，心情极为愉悦，他没有忘记樗苏公子的话，牟千户已经找到了不少自己想查的东西，
“陛下，这些是宫中所有香料，都是由李公公亲自采办来的，太医院每次都会按例检查，从未发现过任何问题。”
“陛下，昨日臣在宫中的藏书库中找到了樗先生提到的那本《异山录》，里边记载了异山禁用檀香的全部过程，因其香气奢靡沉重，不利于清心养神，若大量使用，气劲泄热夺气，可令人体躁动不安，再配以温热食物，甚者可使人神昏发狂伤及性命！”
“啪！”
弘治皇帝这一掌狠狠拍在了龙椅扶手上，指节攥得泛白！吓得身旁的萧公公赶紧跪倒在地，他还从没见过陛下发这么大的脾气，
“庸医误朕！去，把李广那个狗东西给我抓过来！”
“是。”萧公公正打算沿着地面滚出去，又被弘治帝呵斥了回来，
“等等，先不要声张，去把樗苏先生请过来。”
“是。”可怜萧公公年岁已高，两条腿险些扭成麻花。
等钟逸尘来到寝宫时，太子朱厚照也正好过来请安，看到父皇的神色异样，立即很识趣的贴在一边，恨不能把自己当成副画儿直接挂在墙上。
现在的太子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孩子，每次都盼着父皇不要考自己背书，快点放自己去太学院！
但凡是见过太子的人，大多会觉得这孩子机敏顽皮，一看就是个不好管束的主儿，即使在弘治皇帝面前，也无法完全收敛起他倨傲的眉眼。
如今太子看到一青年美男子款款走了进来，目光毫无顾忌的望了过去，他惊奇的发现父皇在看到这位男子的时候，脸色突然和缓了下来，恢复了往日的温和，转身对他道：
“太子还不去太学院吗？”
朱厚照忙收回眼角的锋芒，“是，父皇，儿臣这就回太学院去。”
“嗯，回来拜见你母后时，告诉她朕已经好多了，今日就不要再送参汤过来了。”
“是，儿臣告退。”得了解放令的太子殿下恭顺的退了出去，前脚刚一出殿门，后脚就不由自主的颠了起来，越走越快，后边的刘公公一路跑才能勉强追上，
“殿下，殿下慢点，心脚下！”
“喊什么喊，你倒是快跟上呀！今日父皇居然没有考我背昨日的功课，这会儿时间还早，我们回去再玩会儿角抵去！”
太子一行越走越远，寝殿内，弘治皇帝的眼神几明几暗，终于开口道：
“朕并没有让萧公公把寝殿里的香都换下来了，现在朕心里有许多疑惑，就想听你亲口告诉朕，樗老乃我大明朝的学士，老年才得一幼子，放着京城中大好的前程不要，你为何隐居山中多年？”
“既然隐世，为何又突然回到京城？一回来就赶上舞弊大案，加以援手，名噪一时？”
樗苏公子抬眸望向弘治皇帝，不管是脸上还是声音，都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
“陛下问草民的问题，草民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幼时之事，都是家父做主，如今的草民就是一个随波逐流的江湖郎中，昨日来京城是为了寻友，今日或许只是流连这里的繁华，有幸见到了陛下，自然就只想着陛下的身体安康。”
弘治皇帝忽然笑了起来，
“朕以为樗苏先生性率真磊落，不会像他们那些酸儒那般，话弯弯绕绕猜来猜去，现在朕倒是更加不能确定，究竟是你对朕身边的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还是你之前就认识李公公？”
“樗苏先生，朕的爱卿们最近几乎每都在忙着参奏李公公，朕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一直安安稳稳的一个人，突然一夜之间就成了众矢之的？”
钟逸尘脚下站定了几分，将弘治帝方才的话从头至尾捋了一遍，才镇定自若的答道：“陛下所言乃是朝中之事，草民岂敢妄加评论。”
弘治皇帝站了起来，缓缓走到了樗苏公子面前，“但无妨，朕恕你无罪。”
钟逸尘很平静的看着朱佑樘，心中早开始腹诽不断，“古今帝王，都喜欢玩这一套骗饶把戏，像这种‘你随便我绝不怪你，顶多错了直接弄死你’的骗鬼话，我三岁的时候就听腻了！”
心里如此想，面上却一派澄明，
“不管陛下问草民多少遍，草民都只会回答自己知道的，不知的一概不予评论，陛下问草民，李公公为何会成了众矢之的？草民倒是想斗胆问陛下一句，陛下待他可与旁人有不同之处？”
朱佑樘眉头微皱，听得出郎中话中有话，“他是在李广今日的处境，都是自己纵容娇惯出来的，若非的要这么，也不是不通！”
钟逸尘见弘治帝不开口，继续慢条斯理的道：
“草民先前虽不认识李公公，可却有幸路过过李公公的府宅，单就门口两尊一人多高的青石兽，就足可见其府中富贵奢华。”
“民早些年曾跟随王学士来京城住，堂堂大学士居住的地方竟然都是租来的，是以民至今都很疑惑，李公公究竟有什么发家致富的门路，能在京城之中富甲一方？”
弘治皇帝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却又有些挂不住，思虑片刻之后，决定打开窗，与这位樗公子好好切磋切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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