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节 内部山头

　　认真梳理长沙之战的重要时间点，不难发现一个十分令人玩味的细节：萧朝贵带着部队于8月7日兵临长沙城下并且展开攻城，其本人于9月12日受伤，杨秀清于9月25日得知萧朝贵受伤，随即率部赶来增援。——问题来了，从8月7日到9月25日，足足49天时间，萧朝贵在长沙城下玩命乃至丢了命，杨秀清在干什么？杨秀清事后解释“天军刚刚由桂入湘，各部都疲惫不堪、亟需休整，并且湘南地带又有大批清妖钳制，所以天军后续部队不能轻动”，这套说辞看似有理有据，实则破绽百出。史料记载：“天王欲拔队增援长沙，东王曰‘西王勇悍，纵有小挫，清妖亦不能敌，候捷音即可’”，换而言之，洪秀全本来担心萧朝贵的处境，想要率军前去增援，但被杨秀清阻止了，说“天王您就放心吧，萧朝贵老牛逼了，没问题的，我们在这里啥也不需要干，等着他的好消息就行了”，没想到萧朝贵就此丧命在了长沙城下。萧朝贵带着几千人攻打长沙，连洪秀全这个军事门外汉都觉得不靠谱，杨秀清怎么可能心里没数？但杨秀清却拖拖拉拉、磨磨蹭蹭不及时增援萧朝贵，甚至还阻止洪秀全去增援萧朝贵，由此完全可以肯定，杨秀清这么做就是故意的，客观上讲，杨秀清故意拖延增援萧朝贵应该不是为了借刀杀人，没想要萧朝贵丧命，而是想要借助清军的手，消耗掉萧朝贵的嫡系部队，打击萧朝贵那一派的实力，使其从此“听话一点”，结果“不小心玩大发了”，让萧朝贵把命都搭进去了。杨秀清毕竟不是神，不可能未卜先知，更不可能精确地掌握全局和细节，要是他能够操控萧朝贵在长沙之战中被清军火炮打死，那他就是神了。也许，杨秀清事后在心里是这样想的：“我本打算让那个白痴的部队在长沙城下被清妖打光，然后我出手拿下长沙城，他去玩命，我去捡现成，谁知道他居然会在长沙城下送了命。不错，我是坑了他，但我怎么知道那个白痴竟然穿着一身大黄色的袍子带头冲锋，这不是找死吗？他死了不能怪我头上。”


　　再把话说回来，杨秀清为什么“坑”萧朝贵呢？根本原因还是权力斗争。杨萧二人都是紫荆山贫苦烧炭工和农民的首领，长期以来，杨秀清是正的，萧朝贵是副的，杨秀清的能力确实也是超过萧朝贵的，但萧朝贵向来不甘心做杨秀清的“头号小弟”，憋着劲想跟杨秀清平起平坐乃至超越杨秀清，为达成此目标，萧朝贵使用了各种措施缩短自己跟杨秀清的差距，比如，萧朝贵吃苦耐劳地干了很多实事，这是有目共睹的，再比如，看到杨秀清冒充“天父附身下凡”，萧朝贵立刻冒充“天兄附身下凡”（杨秀清首创并且独创了这个高明无比的点子，萧朝贵只是依葫芦画瓢地“剽窃”杨秀清的点子，由此也证明，杨秀清的脑子确实比萧朝贵聪明灵活得多），不过，由于天父是洪秀全的“爹”，天兄只是洪秀全的“哥”，所以，天父比洪秀全高一辈，天兄只是洪秀全的平辈，因此，萧朝贵冒充的“天兄”只能跟洪秀全平起平坐，却天然性地比杨秀清冒充的“天父”低一辈，自然而然，萧朝贵也就被杨秀清低一级。历史上，萧朝贵想跟杨秀清平起平坐乃至超越杨秀清，看到自己冒充“天兄”注定被杨秀清冒充“天父”压制，于是，他狠狠心、咬咬牙，不管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女神“附身”是多么滑稽荒唐，直接没羞没臊地冒充“天阿妈”也就是“圣母玛利亚”附在自己身上，如此一来，冒充“天阿妈”的他正式跟冒充“天阿爷”的杨秀清平起平坐了——可以想象，洪秀全看到萧朝贵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冒充“天阿妈”附身，脸上是什么表情，心里又是何等想法，毕竟，“天阿妈”就是洪秀全的“亲娘”。先前，杨秀清冒充洪秀全的“亲爹”，萧朝贵冒充洪秀全的“亲哥”，杨萧两人一唱一和地合伙演戏骑在洪秀全脖子上，洪秀全勉强还能忍住，如今，萧朝贵竟然如此变本加厉，以男子身冒充洪秀全的“亲娘”，让洪秀全对萧朝贵说“阿妈你好”，洪秀全内心除了水深火热恐怕没有别的词语能形容了（如果教皇知道萧朝贵这么一个中国大老粗庄稼汉公然地冒充圣母玛利亚附身，不知道教皇是何表情是何想法）。然而，萧朝贵冒充“天阿妈”附身下凡还没有把他的“厚脸皮”以及恶心洪秀全的本事发挥到极致。洪秀全吹嘘自己是上帝次子，声称自己在天上有亲爹天阿爷、有亲娘天阿妈、有亲哥天阿哥，此三神被杨秀清、萧朝贵瓜分冒充了，除了此三神，洪秀全还吹嘘声称自己在天上有一位“天妻”，于是，萧朝贵又把目光瞄准了洪秀全的“天妻”。对于萧朝贵而言，反正已经冒充过“天阿妈”这个女神，再冒充洪秀全的“天妻”这个女神也是驾轻就熟，没什么尴尬不尴尬的了。刚刚被萧朝贵冒充“天阿妈”附身下凡给结结实实地、狠狠地恶心了一把的洪秀全万万没有想到，更恶心的、最恶心的还在后面：萧朝贵竟然冒充“天妻”附身下凡了！此举简直就是令人发指，但没办法，萧朝贵脸皮惊人之厚，让洪秀全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萧朝贵这个大男人进行“夫妻对话”。可以想象那是一幕什么样的画面：五大三粗的男人萧朝贵刻意装出女人一样扭扭捏捏、羞答答、娇滴滴，洪秀全满腔恶心，却不得不对“天妻”即萧朝贵这个男人装出丈夫思念妻子、疼惜妻子、恩爱妻子的甜蜜样子，并且还要跟萧朝贵说很多的甜言蜜语。估计洪秀全肠子都悔青了，后悔他的那套鬼话编得不够严密，留下了这么多漏洞，并且偏偏碰到杨秀清、萧朝贵这两个这么会钻漏洞钻空子的人精——杨秀清还不算太过分，脸皮奇厚、不懂规矩、毫无底线、身为男人竟敢干出冒充被女神附身的萧朝贵简直就是恶心死人不偿命。


　　萧朝贵冒充“天阿妈”“天妻”附身下凡的行为，除了恶心到洪秀全以外，更加引起了杨秀清的警惕。以前，杨秀清冒充“天阿爷”，萧朝贵冒充“天阿哥”，对此，杨秀清默许了萧朝贵抄袭自己的创意：毕竟“天阿哥”比“天阿爷”低一级，意味着萧朝贵比自己低一级，但是，萧朝贵竟然冒充“天阿妈”，说明萧朝贵想要跟自己平起平坐，不甘心居于自己之下。金田起义前，杨秀清假装生病，除了跟洪秀全赌气外，其实还有一个深层的目的，就是试探萧朝贵，暗中观察萧朝贵在自己“生病不能理事”期间是什么表现，是继续唯自己马首是瞻，还是趁机发展自己的势力。事实是：萧朝贵趁着杨秀清“生病不能理事”，大肆发展自己的势力，摆明了他根本不想做杨秀清的“头号小弟”。不仅如此，让杨秀清更加难以忍受的是，萧朝贵竟然或明或暗地拉拢韦昌辉，试图脱离“杨萧联盟”，缔结“萧韦联盟”，对抗因为“杨萧联盟”解体而成为孤家寡人的杨秀清。这也是韦昌辉长期被杨秀清排挤和打击的原因之一。


　　杨秀清优点很多，“知人善用”便是其中之一。杨秀清跟萧朝贵是很早就认识的老朋友，自然了解萧朝贵的能力，他知道萧朝贵是个人才，因此，他没想“毁灭”萧朝贵，只想削弱萧朝贵的实力，迫使萧朝贵彻底放弃单飞独立的念头，让萧朝贵乖乖地做自己的“头号小弟”。长沙之战前，由于萧朝贵已经拥有一定的势力，所以在高层会议上不止一次跟杨秀清唱反调，让杨秀清愈发觉得需要“教训”萧朝贵。以上这些，便是杨秀清在长沙之战中没有及时增援萧朝贵的深层原因——杨秀清想给萧朝贵一个教训，让他吃吃苦头，叫他以后学得变乖一点；另一方面，萧朝贵之所以如此急切地单独打长沙城，就是为了立下一个大功，从而趁机提升自己的实力、发展自己的势力，没想到，随着他意外地死在长沙城下，一切心机也都结束了。


　　历史上的长沙之战，太平军和清军算是打了个平手，太平军未能攻克长沙，清军也白白错过了可以把太平军一举歼灭在长沙城下的大好机会。长沙之战让太平军损失严重，再加上先前蓑衣渡之战的惨败，太平军的实力已经跌至金田起义后的最低谷，长沙清军有足够实力将其全歼，但清军胆小畏战，守住长沙城就谢天谢地了，根本不敢反击撤离长沙城的太平军。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夺权与利的争斗，太平天国亦是如此。虽然太平天国运动只是刚起家，但在太平天国高层内部，已经初步地有了争权夺利的明争暗斗。夏华身在其中，对太平天国高层内部的“山头”已经看出了端倪：天王洪秀全一心享乐，没多少高深城府和权术谋略（也可以认为洪秀全当上皇帝时间还不长，还没有练出高深城府和权术谋略），至于“首义八王”，即：东王杨秀清、西王萧朝贵、南王冯云山、北王韦昌辉、秦王石达开、汉王秦日纲、唐王胡以晃、明王夏华，八人明显地分属于不同“山头”：


　　杨秀清和萧朝贵属于一个山头，两人都掌握实权，杨秀清实权第一、名义第二，萧朝贵实权第二、名义第三，并且两人各有“天父附身下凡”、“天兄附身下凡”特殊技能增加属性，因此，“杨萧联盟”实力和势力最为雄厚，不过，萧朝贵一直不甘心当杨秀清的“头号小弟”，一直想要独立出去，甚至还明里暗里地拉拢韦昌辉，这一点是“杨萧山头”最大的内部隐患；


　　冯云山不属于任何一个山头，冯云山只对洪秀全尽忠，但他跟其余七王的关系都很不错，并且他也比较善于以及注意协调内部关系，因此，他是八王保持合作和密切关系的“黏合剂”；


　　韦昌辉自成一个山头，他掌握实权，实权第三、名义第五（冯云山实权几乎为零，名义第四），其实力和势力虽然也很强，但大大地逊于“杨萧联盟”，只是，萧朝贵一直在拉拢他，想要跟他组成“萧韦联盟”，如果“萧韦联盟”形成，“杨萧联盟”自然瓦解，杨秀清一个人实力和势力都会大打折扣，“萧韦联盟”将会压过杨秀清一个人，成为第一大山头和实力派。对于萧朝贵的暗送秋波，韦昌辉“欲拒还迎、半推半就”，既不拒绝萧朝贵也不答应萧朝贵，他这么做应该是忌惮杨秀清，暂时不敢公然地跟杨秀清为敌。杨秀清对此洞若观火，他一边打压韦昌辉一边限制萧朝贵，既削弱韦昌辉，也继续把萧朝贵捆绑在自己这边；


　　石达开自成一个山头，他掌握实权，但实力和势力明显地不如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杨、萧、韦三人对其既拉拢也提防和限制，石达开采取的是“中立”对策，杨秀清因为还没解决萧朝贵和韦昌辉的问题，加上石达开还够不成真正的威胁，所以暂时还没“动”石达开；


　　秦日纲跟冯云山一样不属于任何一个山头，他只对洪秀全尽忠，并且他有实权，有一定实力和势力，但他的实力和势力都附属于洪秀全；


　　胡以晃自成一个山头，他掌握实权，但实力和势力不但比不了杨秀清、萧朝贵、韦昌辉，连石达开都有所不及，并且他跟石达开一样，采取的是“中立”对策，他很清楚明哲保身和独善其身的道理，所以刻意地保持着低调，基本上不发展他的实力和势力，“夹着尾巴做人”，从而避免树大招风。


　　至于夏华…他表面上既像冯云山、秦日纲那样只对洪秀全尽忠又像石达开、胡以晃那样保持“中立”，实际上，他在内心里只忠于自己的那个远大的目标和梦想，他其实是独立的。在实力和势力上，夏华十分弱小，连秦日纲、胡以晃都比不上，在人际关系上，除了萧朝贵，他跟谁都“合得来”，杨秀清一直想要拉拢他，跟他组成联盟，毕竟，夏华的“智谋”和“圣灵使徒”身份是非常重要的，萧朝贵没有拉拢他，韦昌辉似乎也想拉拢他，似乎想要组建“韦夏联盟”对抗“杨萧联盟”或者组建“韦夏萧（萧朝贵）联盟”对抗孤家寡人一个的杨秀清，但是，韦昌辉知道杨秀清实力强大、势力深厚，暂时不敢公然地跟杨秀清为敌，所以他不敢做出容易引起杨秀清猜忌的事情继而成为杨秀清对他进行“明整暗坑”的接口，所以的所以，他不敢跟萧朝贵勾结（此举等同于支持萧朝贵脱离“杨萧联盟”），也不敢过度地拉拢夏华（毕竟夏华的实力和势力十分弱小）；至于冯云山、石达开、秦日纲、胡以晃四人，跟夏华都“关系友好”，但都没有跟夏华“缔结联盟”，冯云山和秦日纲是只忠于洪秀全，石达开和胡以晃则是没兴趣或不敢搞“拉帮结派”这种事（一旦被杨秀清发现，杨秀清必然进行针对性打击）。


　　首义八王，内部关系不可不谓之“错综复杂、微妙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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