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节 洪秀全

　　洪秀全此时不但不在金田村，都不在桂平县境内，他眼下正在桂平县邻近的平南县花洲山人村（桂平县和平南县在后世都属于广西省贵港市）。该村因是明末知州胡重康（号山人）隐居地，故名山人村，当地峰峦叠嶂耸立如林，山高谷深、人烟稀少，距县城足有一百二十多里，进出该村只有二三条山间羊肠小路，交通十分不便，从军事角度上讲，该村跟金田村一样易守难攻。洪秀全居住在山人村一是因为该村环境清幽宁静，适合“密谋大事”，二是因为该村有一位拜上帝会的重要成员，拜上帝会如果没有此人出力，金田起义只是空中楼阁。


　　金田村和山人村虽然分属两个县，但两村都位于本县的边境处，距离不远，约一百里路。杨秀清骑马前行，抬着夏华的四名轿夫都是身强体健的壮丁，加入拜上帝会后又能顿顿吃饱，因此脚力充沛、健步如飞，保护杨秀清和夏华的十多名武装教徒都是自小在山间长大的青年，翻山越岭只是家常便饭，一百里山路根本就不在话下。加上中途休息几次的时间，杨秀清和夏华大概在晚上八九点就到了山人村（夏华估计的时间，他没敢拿出手机看时间），只花了十二三个小时。一路上，杨秀清时不时地跟夏华搭话，夏华听得出，杨秀清的话带有试探的用意，要么问“天阿爷有何圣谕教诲”，要么问“天阿爷如何如何，天阿妈如何如何，天国如何如何”，似乎想套出夏华的话柄。夏华先是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杨秀清的话，然后索性装睡，他不敢说得太多，毕竟“言多必失”，万一不小心露出话柄马脚，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并且沉默寡言也是装深沉的必备手段。装睡装着装着，时间长了，夏华直接在轿子上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梦会周公的夏华感到有人轻轻地推着自己并且在耳边轻轻地呼唤“夏先生、夏先生”，夏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打着哈欠的他看清楚眼前场景后连忙硬生生地止住哈欠，只见此时已在一片山村的村口，村口灯火通明，几十个拜上帝会的教徒手举火把簇拥着几个衣着打扮明显不是庄稼汉的人，所有人一起看着半坐半躺在轿子中的夏华，一名年纪约三十五六岁、蓄着五柳长须、面目儒雅的文士书生正在轻轻地推着自己，至于杨秀清，则站在众人里其中一人的身边，表情有些恭敬地对他说着什么。夏华急忙站起身，听杨秀清说话的那人立刻大步走到夏华面前，拱起双手朗声道：“秀全不知圣灵使徒驾临，未曾远迎，还望圣灵使徒莫怪！”


　　夏华心头一个激灵，他知道，正主露面了。已经打定主意先声夺人的夏华立刻长身作揖，大声地向那人说道：“天兄十三使徒之一夏华奉天父天兄之命，拜见天父二圣子、太平天王！”


　　“免礼！免礼！快请起！快请起！”那人立刻伸出双手托住夏华将夏华扶起身体，声音微微地颤抖，充满了发自肺腑的喜悦和激动。


　　夏华站直身、抬起头，他与洪秀全面对面地互相看着。“这就是把清朝闹得天翻地覆的洪秀全啊？”夏华感到心脏砰砰砰地加速跳动。借助着明亮的火光，夏华把洪秀全看得真真切切的，只见洪秀全约三十七八岁，个子不低，约一米六七，比其他人略高一点，但在夏华面前要矮一头，体型匀称、身材挺拔，一张略显方正的椭圆脸，天庭饱满、高鼻厚唇，皮肤白净、双手无茧，眉毛乌黑修长，双眼湛湛有神，蓄着八字细须，身穿蓝色土布长衫，脚蹬白袜皂履，整个人既仪表清秀又风度翩翩，顾盼之际充满一种温文尔雅、平易近人的亲和力。


　　因为匪夷所思的“穿越时空”而得以亲眼看到这个在中国近代历史上留下浓重一笔并且毁誉参半的风云人物，夏华心情极度复杂，难以用语言形容。


　　“不愧是天父天兄派来的圣灵使徒，果然是一表人才、气度不凡！”洪秀全喜形于色地打量着夏华，整个人可以说是满面红光。


　　“托天父天兄洪福，属下总算平安无事地见到天王陛下了。”夏华强迫自己从心头翻江倒海般的思绪狂澜中冷静下来，他随即伸手进口袋，掏出了压箱底的“神器”：一部在后世售价不过两千块钱的智能手机。当着洪秀全等人的面，夏华按亮手机屏幕，顷刻间，洪秀全、杨秀清等人犹如后世人看到飞碟般震撼惊骇不已，齐齐呆若木鸡。“夏使徒，请问这是何物？”洪秀全瞠目结舌地指着夏华手里的智能手机。


　　“此物名为‘天灵通’（夏华从小灵通这个名字得到的灵感）。”夏华神色庄严肃穆无比，他刚才清清楚楚地看到手机只有百分之一的电了，知道时间刻不容缓，因此争分夺秒地展开影帝级的表演，他故意举起手机，让周围人都看得真真切切、清清楚楚，一时间，除了夏华，所有人都犹如被点穴的泥雕木偶般一动不动，几十双眼珠子死死地紧盯着着夏华手里的“天物神器”。“‘天灵通’乃天国众神互相联系之物，快如闪电、瞬息至极，哪怕相隔万里之遥，也可随时随地进行通话。”夏华在众人惊惶无比的眼神中一本正经地说着他事先编好的连篇鬼话，“天父天兄差遣属下前来寻找天王前，特地赐予此物，以便属下找到天王后可以联系天国，向天父天兄报告。现在，正是时候。来，天王陛下、四圣子殿下，还有诸位，请过来。”夏华招呼着脑子已经陷入空白状态的洪秀全、杨秀清等人围聚到自己身边，然后伸长了胳膊，用手机对自己和洪秀全、杨秀清等人来了一张合影自拍。


　　“咔嚓”一声后，夏华收回手机，故意打开相册，让洪秀全、杨秀清等人看到刚才拍的照片。看到照片上清晰无比的夏华以及自己和旁人，洪秀全、杨秀清等人无不再度呆若木鸡，毕竟这东西、这功能完全地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和认知范围，不折不扣的“天物神器”。“好了！”夏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天父天兄立刻就会看到刚才这张合影，便会知道属下已经顺利地找到天王和诸位了。”说完这话，那部完成史无前例的历史使命的手机发出轻微的“滴答”关机声，彻底没电了。夏华在心里抹了一把冷汗，谢天谢地，手机在关键时候没掉链子，他同时心里暗想道：“妈的！这可是老子跟洪秀全、杨秀清的合影自拍啊，如果能拿到后世，不知道值多少钱呢！可惜带不回去！”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呆呆愣愣地看着夏华手里的手机，思维完全被震撼惊骇得凝固停止了。半晌后，洪秀全才脸色发白、眼神发直地开口道：“夏使徒，这…天父天兄…天灵通…”


　　夏华大大方方地把手机塞到洪秀全手里：“天王请过目。”


　　洪秀全双手剧烈颤抖地捧着手机，神色诚惶诚恐、毕恭毕敬，他翻来倒去地反复查看着，不知道该如何使用手机。夏华在旁边说道：“天父天兄在属下临行前交代过，属下一旦找到天王陛下并且向天父天兄汇报后，‘天灵通’便会自动失灵，毕竟，这是天国的‘天物神器’，只有天国真神才能拥有，圣洁无比，不可在凡间尘世久留，更不可落入凡夫俗子之手。因此，‘天灵通’此时已经不能使用了，但天父天兄还有交代，说等到天王在人间完成天国大业时，‘天灵通’便会自动恢复，以便天王能联系天国，向天父天兄汇报天国大业已经完成。天王，‘天灵通’现在就归属您了。”他客客气气地做出一个让洪秀全收下手机的手势，反正已经没电了，并且在这个年代也没法充电，索性废物利用、借花献佛。


　　“阿爷啊！阿哥啊！”洪秀全浑身哆嗦地跪倒在地，双手高高地捧着夏华的手机，仰头望向无限夜空，整个人已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周围人也呼啦啦地一起跪倒，向夜空进行祷祝。“小子秀全一定不会辜负阿爷阿哥的重托！一定建立天国大业！解救天下苍生于水深火热之中！”说完这句话时，洪秀全已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天父天兄在上，我等一定完成天国大业！”杨秀清等人也都对着夜空落泪高呼。


　　夏华不动声色地看着这一幕，他满脸肃穆庄严的表情，但内心里则在仰天长啸：“如此瞒天过海，老子真他妈的是个天才！”


　　洪秀全祷祝完毕，一边抹眼泪一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手里捧着手机，不知道该放哪里，唯恐“亵渎”了这个“天父天兄所赐的天物神器”，双手一直恭恭敬敬地捧着手机。“夏使徒，快，请随我来！”洪秀全欣喜若狂地招呼着夏华。


　　“不敢、不敢，天王请，诸位请。”夏华客客气气地道。


　　众人进入村子，一路左拐右转，最后进入一栋灯火通明、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随从人等都留在天井里或门外等候，洪秀全、杨秀清等核心人物和夏华进入正堂，正堂内放着十几张太师椅，洪秀全当仁不让地坐在首席位置上，然后招呼夏华坐在第二张太师椅上，夏华知道自己初来乍到、不能托大，更加不能轻易地得罪人，因此连连推却，声称自己只是天兄十三使徒之一，怎能在三圣子（冯云山）、四圣子（杨秀清）等人面前僭越无礼。一番推来让去，夏华最后坐在了最末位的席位上。


　　众人入座后，几名胡家仆佣给众人奉上茶水，为首者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矮胖男子，此人低眉顺眼、满脸忠厚，是胡以晃的管家蒙得恩。主唱仆随，胡以晃是拜上帝会教徒，蒙得恩自然也是。蒙得恩原名蒙上升，因为“上”犯忌“皇上帝”“上帝”，因此入教后改名蒙得天，结果新名字里的“天”又犯忌“天父”“天兄”，便再次改名蒙得恩。蒙得恩出身于破产富户，他识字不少，既懂得持家之道，又懂得大户人家的规矩，还善于揣摩主家心思，胡以晃将其招为管家后，他办事勤恳踏实，很得胡以晃的信任。洪秀全一家入住到胡以晃家后，洪秀全一家的衣食住行都是蒙得恩负责的，蒙得恩对洪秀全一家伺候周全体贴，让洪秀全十分满意，渐渐地，蒙得恩从胡以晃管家变成了洪秀全的管家。——夏华后来估计这正是胡以晃的安排，胡以晃加入拜上帝会时只有他孤身一人，他哥哥和弟弟都没有加入，胡家未免有些势单力孤，为了扩大胡家在拜上帝会内的实力、势力、影响力，让胡家在拜上帝会内能说上话，胡以晃必须安排几个亲信在拜上帝会高层内或洪秀全身边，蒙得恩无疑就是第一人选。除了蒙得恩，先前在金田村接待夏华并且把夏华引见给杨秀清的那个曾水源也是胡以晃的亲信。


　　“属下临行前，天父天兄已经为属下介绍了跟随天王一起下凡的几位天父圣子以及辅佐天王的十多位人间英杰，只是，时间仓促，加上途中颠沛多舛，属下一时间有些混淆迷糊了，在此，属下斗胆恳请天王为属下介绍一下。”入座后，夏华显得有些赧然地说道。


　　“当然、当然。”洪秀全一边眼神迷醉地抚摸着手机一边连连点头。


　　根据洪秀全的介绍以及结合自己记忆中的历史资料，夏华立刻搞清了在场的这几个太平天国的核心高层的身份。除了洪秀全本人以及先前已经认识的杨秀清，那个文士书生模样的也就是在夏华睡着时把夏华推醒的便是冯云山；那个身材高大魁梧、衣着华丽不俗并且身上洋溢着一股富贵气息的中年汉子便是胡以晃（胡以晄），也是这栋大宅子的主人；在杨秀清身边坐的那人跟杨秀清有些相似，都是皮肤黝黑、满手老茧，两眼炯炯有神，模样颇为凶悍粗犷，便是萧朝贵；在杨秀清对面坐的那人则细眼尖颌、面色黄白，身上半是草莽之气半是书生文气，又带有一丝土财主的精明之气，便是韦昌辉；除了以上六人，现场还有一名男子，年约三旬，矮小但健壮，犬相狼眼、虎背熊腰，便是秦日纲（秦日昌）。


　　“洪秀全、杨秀清、冯云山、胡以晃、萧朝贵、韦昌辉、秦日纲…”夏华心里暗忖，“太平天国的重要头头差不多齐了，但在历史上留下最大名气的石达开怎么不在这里？”他故意问洪秀全石达开在哪里，一是好奇，二是显得他确实是“天父天兄派来的”，否则怎么知道石达开这个人？


　　洪秀全回答道：“石兄弟正在金田村操练兵马。”回答完夏华的问题，洪秀全迫不及待地问道，“夏使徒啊，你是如何被天父天兄差遣下凡的？”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看着夏华，显然对这个问题极度好奇。


　　夏华早就编好了鬼话，因此胸有成竹、不慌不忙，他先不紧不慢地掏出香烟，在众人（除了杨秀清）惊愕无比的目光中挨个地散香烟，人人一根，连洪秀全都被散了一根香烟，接着，他掏出再度让所有人用不可思议眼神紧盯着的打火机，先给自己点上香烟，然后又给杨秀清点上，吞云吐雾两口，教其他人怎么抽，最后给洪秀全等人逐一点上香烟。做完这些，夏华介绍道：“属下拜别天父天兄时，天父赏赐了此物，此物名为‘香烟’，乃天国众神所抽之烟，不同于凡间的旱烟水烟，此物能够提神醒脑、驱邪辟瘟，天父说属下寻找天王途中需要跋山涉水，可能遭到瘟疫瘴气侵袭，因此赏赐了此物。属下不敢独享，献于天王诸位，一起共享。哦，对了。”夏华连忙补充了一句，“天兄曾经降世西方诸国，将香烟制造秘法传授给了西夷。”他这么说是为了圆谎。夏华记得此时的欧洲好像已经有了这种现代香烟，为防止以后洪秀全等人与外国人接触发现所谓的“天国香烟”只是西方的常见东西，此时肯定要铺垫一下的（夏华此举是对的，因为在七年前也就是1843年，法国和古巴已经创办了纸烟厂，生产出类似后世香烟的纸制卷烟）。


　　洪秀全等人像模像样地学着夏华一起抽烟，咳嗽声此起彼伏地响起，显然，他们一时间抽不惯后世香烟，但啧啧的赞叹声仍然一片：“真不愧是天国之物，味道果然不同凡响！”“吸食后确实耳明目聪、神清气爽！”“可惜天阿爷只赏赐给夏使徒一盒，要是多赏赐几盒就好了！”


　　夏华暗暗想笑，他在想象一个诡异而搞笑的画面：过了百十年，后世的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发掘这座已经成为历史遗迹的山人村，结果在洪秀全等太平天国高层聚会的地方发掘出好几个烟屁股，真不知道那些历史学家和考古学家的脸上会是什么样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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