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救命稻草

　　“不要害怕，你现在很安全！”

　　通常对于濒临危机的人，专业的营救人员都会这么说，譬如医生在急救的时候，搜救人员找到被埋在地下的幸存者的时候，警察解救了被惊吓过度的人质的时候。

　　毕梦听到辛晴这句话似乎没有什么反应，但文心注意到她一直拽紧被单的手略松了点儿。文心上前握住她的手，以给她力量和安慰。

　　毕梦对永怀馆最熟悉的人便是辛晴和文心，因此治疗室里只留了她们两人。当然，一般而言，只需要一个治疗师就可以的，毕梦的事算是特例。她现在脆弱到只剩下一根弦，稍微挣扎就会崩断，需要有人时刻关注她，直到渡过这段难关。

　　“辛姐，如果我把孩子生下来，他最终还是会回心转意的，是吗？”

　　听起来是希望，其实已经满是绝望，一旦遭到否定，她或许就会陷入自责自闭的境地。这时候需要非常小心地处理，既不能给她虚幻的希望，也不能打击过甚。

　　辛晴的声音很柔和很沉稳，特别能安定人心。她首先问：“你很爱他？”

　　毕梦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你也爱他和你的孩子吗？”

　　犹豫了一下，毕梦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生下孩子以后，孩子非常可爱，非常聪明，他和他的父母想抢走你的孩子，你怎么办？”

　　因为从来没有想到过这种可能，毕梦浑身颤抖，文心担心地紧握她的双手，很害怕她会忽然走火入魔。

　　“不，不行！我绝不允许！”毕梦声嘶力竭地喊道。

　　其实作为一个双十年华的女生，对于孩子未必有很强烈的母爱。许多低龄的女孩子不慎怀孕之后甚至会将孩子扔在厕所，一走了之。但是对濒临绝望深渊的毕梦来说，只要能够找到一丝与那个男人的联系，哪怕如何地荒诞不经，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死死抓住，并且把它当做救命稻草。

　　这救命稻草不能不给她，否则她会立刻崩溃。

　　于是，辛晴把这根救命稻草递到她的手上，让她把所有的心思能够转移到孩子身上，并且产生继续生存的强烈愿望。

　　“不要怕。”辛晴说，“法律上讲，只要这个孩子存在着，你总是它的母亲，他总是它的父亲。他不能不管你们母子，也没有权利剥夺你做母亲的权利。但是，他未必不能通过法律的途径，抢夺孩子的抚养权。”

　　一道锐利的目光忽然从毕梦原本木然浑浊的眼中迸射而出。

　　辛晴和文心都静静的，谁也没有干扰她此刻的思索。毕梦的眼慢慢地恢复了活力和光彩，它开始变得明亮，开始渐渐澄清，开始回复到二十岁应该有的样子。

　　毕梦向辛晴伸出手：“我想生下孩子，我想生下孩子……”

　　辛晴握住那只手，像母亲般慈爱地说：“既然你想生下孩子，并且生下健康的宝宝，那你现在开始就要珍惜自己的身体，好吃好睡，不然你的孩子吃不好睡不好，生长会受到影响的。”

　　毕梦泪盈于睫，坚定地说：“我一定会好好把它生下来的。”

　　辛晴欣慰地拍拍她的手，叫人把吃的送进来。然后让文心去找DVD。

　　“什么DVD？”

　　“《妈妈再爱我一次》。”

　　这是一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家庭片，讲一个女人与富家男人相恋后，被男方父母所厌恶，不得不离开男人，独自生育和抚养孩子的故事。情节感人至深，只是过程太虐，当初使得亿万家庭悲泪。

　　前半部分情境和毕梦此刻极其相似，或者也说明，历史总是在不停的重复，女人总是前赴后继地落入相似的陷阱。也许这便是女性的弱点。

　　文心不忍：“剧情太悲，如果引起母体的情绪波动，对胎儿也不好。”

　　“首先是坚定她生活的信心，这是看到未来的绝对前提。”辛晴说，“但是要激发她对于孩子的寄托和期望，仅靠我的三言两语是不够的，以后她还会反复、还会动摇。毕梦这孩子有许多浪漫主义的幻想，用《妈妈再爱我一次》这样的片子满足她的浪漫主义幻想是再好不过的。”

　　“其实我们应该找她的父母来开导她。”

　　辛晴耐心解释：“虽然大部分父母爱子心切，但是有些父母的应对方式会造成相反的后果。比如换作我和你爸爸是毕梦的父母，我们绝不会在她迷恋过深导致迷失方向的时候与她断绝关系。她父母当然要联系，不过先让我跟他们谈谈再说吧！”

　　文心有些黯然，沉浸在幻想或期望之中的女人是否可悲？是否自己也沉浸在某个幻想或期望之中，不愿清醒？幻想和期望能不能支撑女人走一辈子？

　　辛晴似乎看出文心的忧虑，说：“一切等到她生下孩子。只要她是爱孩子的，未来无论怎么艰难她都会担负起来。”

　　文心有被震动的感觉。确实，孩子不就是一种期望吗？它也许不切实际，也许有无限可能。它可以寄托爱，寄托希望，寄托信仰，寄托整个人类的未来。

　　这一刻，文心忽然很希望有一个自己的孩子。

　　她不禁再次想起何方。

　　也许应该去见他！哪怕赌上一切，哪怕最后仍然分手，但是如果能被上苍赐予一个珍贵的孩子，那是多么幸运的事啊！

　　她原本愧疚的、无脸相见的心重新变得火热，她在深夜的大街上奔跑，朦胧的街灯下是空荡荡的街景，白日的熙攘繁华统统褪去，冷冷清清的世界只剩下那一点飞奔的热度。也许在一千年以后，后来人挖出这座城市的废墟，遥想当年，其中也会有一个群舞翻飞的女孩子穿过整条大街，一直奔向希望的未来。

　　这一刻，文心感觉自己勾通了历史和未来，连结了希望和寄托。

　　她想起曾经骄傲得对男孩子不屑一顾的那个女孩子，她忽然为眼下这个勇敢的女孩子而感动。恋爱为什么那么令人着迷？对文心来说，因为她通过恋爱理解了成长的含义。

　　成长不仅仅是一个小人长成大人的过程，也不仅仅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婴儿长成能力强大之人的过程，而是一个人学会爱自己和爱别人，学会勇敢担当，学会实现自己存在价值的故事。

　　“何方！”

　　文心抬起手，坚定地叩动眼前的房门。她感觉自己听到的不是何方的房间门声，她还听到了命运的大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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