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五章 行云懒寄好音来
大正十年十二月初五日，复朝。连日阴雨忽转晴。
进了腊月，天气益发地冷了。上朝的时候，天都未亮，蒙蒙的黑。
可是今日，群臣来得格外的早。这宫里还未点灯，内阁早就灯火通明了。
梁弼进来的时候，房里只韩也浩一人。他便一声客气：“瑞方兄，今日可早？”
韩也浩，字瑞方。他已年逾五旬，乃是久安二十一年恩科所中的榜眼。
早在天宣年间，韩也浩就入了阁，一直跟着陈俣复。
这会儿陈俣复告老，他又跟着景正隅。平日里为人讷言敏行，虽然是景正隅的人，可梁弼倒也不讨厌他。
“还好，还好。”韩也浩谦虚道，“次辅大人也早啊，春泽兄也来了，今日可都早了。”
春泽，便是祁连芳了。梁弼一听自己的人也来了，面上不由得露出得色。
如此看来，内阁几乎都到齐了，就差首辅景正隅，和那今日的主角——陈就学了。
他们二人正说着话，那祁连芳便从外头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个茶吊子，袖口隐约沾了点灰。
君子正衣冠。梁弼见他那有几分邋遢的样子，脸上登时就垮下来了。
“春泽，你去干甚么了？”梁弼不悦道。
他如此明知故问，祁连芳倒也愣了一愣，随即笑道：“今日来得早了些，还未供茶，我就自己去寻了水来。”
“哼——”梁弼脸色微愠，他本想说这些事自有小太监打理，何必自己亲自动手。
可是转念一想，当着韩也浩的面，不必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这念头一起，那几句苛责的话竟是生生卡在喉咙里。梁弼只觉得嗓子眼痒痒的，只哼了一声便做罢。
于是，祁连芳便倒水，泡茶。三人一起坐在房里，谁不说话，就这么干等着。
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工夫，还是不见有人来。
三人心里都有些纳闷，莫非那陈就学头一遭儿上朝就迟了？
又过了一盏茶的工夫，天都大亮了，竟还是不见有人来。
突然一个小太监进来道：“诸位大人，不多会儿就要击鼓了，还不上朝？”
他们三人各自应了，只梁弼耐不住气，因问道：“老夫听得今日有文华殿大学士新入阁，不知他在何处？”
“文华殿大学士……”那小太监愣了愣，“陈大人啊！他一早儿上朝去了，首辅大人引着他，早去了半日了！”
什么！韩也浩和祁连芳听了，竟是面面相觑。梁弼更是一拂袖子，愤然而去。
也怨不得他生气，那两人震惊。实在是这陈就学太不懂规矩了！
阁臣头天新入阁，须得提前两刻钟到内阁，拜会同僚。
还要斟茶递水，有如民间新纳之妾拜见正妻的规矩。
自太宗皇帝设立内阁以来，这也算是个不成文的规矩了。他陈就学读了这么多年书，怎么会不知道！
梁弼想到这一层，面色就更难看了——陈继长啊陈继长，你这算是一来就坏了规矩，给我们下马威啊！
“次辅大人，且等等我们！”只听得韩也浩的声音从后面儿传来，声音中竟透漏着几分笑意。
梁弼的脸色更阴沉了，他忽而想到韩也浩是景正隅的人，景正隅带陈就学上朝，韩也浩却来内阁绊住自己的手脚，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他正这么想着，前头忽然响起了钟声——这是上朝的信号。
眼看就要迟了！梁弼带着韩也浩同祁连芳，三人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楚皇前头到了大殿。
虽未迟到，可也够狼狈的了！
这不，同僚们纷纷跟他问好，可是梁弼喘得胡子一抖一抖的，竟是连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
这寒冬腊月的天儿，他额头上渗出了汗珠，梳得板整得花白色的头发松了几缕。
本就是过了六旬的人了，这会儿面上竟有些潮红，领口这一圈也隐约有些潮湿热气。
再一看前头，那景正隅旁边儿站着的那个神采飞扬，穿着挺括朝服的，可不就是陈就学么？
人家衣履风流，自己像个醪糟老头，这对比也未免太惨烈了。
梁弼挨挨擦擦地挪着步子，不情不愿地往前头去了。
“梁大人，可不早了啊。”景正隅先瞧见了梁弼，因笑道。
其实，梁弼一进了大殿，他就瞧见了。
只是这梁老儿难得有这狼狈相，故他只做没瞧见，单等那梁弼自个儿走上来呢！
梁弼也不理他，只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陈就学。
陈就学忙作揖道：“学生拜见次辅大人。”
原是天宣年间，梁弼曾任过应天学政，陈就学少时考童子试，便是梁弼取中的。
故而这次见面，陈就学恭恭敬敬地口称学生，稍许给梁弼挽回了一点儿面子。
不过梁弼心里还是不大舒服，正待说陈就学几句。
可是偏巧这当儿楚皇上殿了，他只得口里哼了一声，代替了几句冷嘲热讽的话。
楚皇上殿，群臣跪礼。
当即乌压压的一片便跪了下去，陈就学站在第一排，眼前看不到那靴跟与官服的后摆，只见着那金阶。
金阶之上，不过几步，就端坐着天下之主。
从此以后，他将日日直面天颜，而他的上疏也将直达天音。
这叫他心里，突然一阵抑制不住的激动。
读书人，苦读数十载，方为天下先。如今，他陈继长就要投身于这江山社稷，为万民请命。
这，如何叫他不激动？
待楚皇坐定，免了群臣的礼，众人复又各自站定。
“朕前些日子召了陈卿家入阁。”楚皇看着群臣道，目光又轮转到陈就学的面上，问道，“陈卿家，可与众卿见过了？”
陈就学一步出列：“回陛下，朝中人才济济，继长尚未来得及一一熟识。但今日初次一见，只觉诸位都是博学高才之士，更难得的是都对我大周一片忠心！此乃陛下圣明之故，也是我大周之福！”
“陛下圣明，大周永固！”不知是谁先带头跪下，喊了这么一句。
“陛下圣明，大周永固！”群臣齐齐跪下，那声音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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